徐礎這回被送上馬車,走了將近兩刻鐘,路程倒是不長,走走停停耽誤許多工夫,下車之后,他跟隨孫雅鹿進入一間小屋,隔著薄薄的門板,能夠聽到另一頭的爭吵聲。
太多人的叫聲混雜在一起,徐礎只能偶爾聽清幾個詞,其中就有“秦州”兩字。
屋里有一鋪矮炕,上面擺放小幾,孫雅鹿請徐礎坐下,親自斟茶,小聲道:“官兵在漢州大敗?!?
“漢州?”徐礎很意外,他一直等候的是秦州消息。
“賊軍很可能是曹神洗的主意據(jù)守西京,暗中派人前往漢州,籠絡那里的小股賊軍,聚為一部,偷襲荊州軍的糧道。荊州軍聞訊大駭,連夜逃遁,然后……唉?!?
又是老套路,各州官兵互不信任,荊州軍逃走的時候,甚至沒跟友軍打聲招呼,等到消息傳開,淮州軍隨即撤退,跑出數(shù)十里之后,才派人通知冀州軍主帥。
西京外面還剩下冀州軍與并州軍,這兩州是主力,依然可以一戰(zhàn),但是士氣驟降,為誰打頭陣爭執(zhí)不下。
隔壁房間里,眾人爭論不休的就是這件事情,人執(zhí)一端,誰也不能說服其他人。
孫雅鹿最后道:“徐公子想必明白我?guī)銇磉@里的意思,歡顏郡主想聽聽你的看法?!?
“西京與鄴城相隔遙遠,這邊做出決定,那邊的戰(zhàn)事可能已告終結(jié)。冀州軍的統(tǒng)帥是哪一位?”
“左武侯將軍楊彤彩?!睂O雅鹿馬上答道。
“姐姐是張息帝貴妃的那位楊將軍?”
“是,選他也是不得已,王鐵眉王將軍遇難之后,冀州軍無首,頗有將士思念舊主皇甫開。楊將軍雖然沒單獨帶過兵,但是曾經(jīng)跟隨先帝南征北戰(zhàn),聲望仍存,鄴城武將當中,只有他能壓得住皇甫一家?!?
皇甫開、皇甫階父子占據(jù)遼東,在賀榮部調(diào)解下,他們率領一支軍隊加入冀州軍,雖是強援,也是鄴城的心病,不得不找一位勛貴掌軍。
徐礎對楊彤彩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此人不以軍功聞名,于是又問道:“并州軍呢?”
“前屯衛(wèi)將軍沈庵,晉王的一位遠房叔叔,徐公子應該聽說過此人?!?
“略有耳聞?!?
“徐公子覺得這兩人都不足以打敗西京賊軍?”
“這兩人若有真本事,就不會坐視荊州、淮州軍逃走?;矢﹂_駐軍何處?”
“潼關(guān),這是他自己要求的,但他將大部分兵卒都交給了楊將軍,自己只留數(shù)千人?!?
“嗯,我已明白,孫先生不必著急。”
孫雅鹿笑了一聲,“這種時候說不急都是撒謊,但是徐公子應該更急一些。我能將你帶到這里,就是因為郡主的一句話,她說亂世需用非常之人,茍有利于國家,再大、再重的罪過都可以原諒徐公子至少得證明自己是非常之人,要不然,我沒法向郡主交待,郡主沒法向太皇太后交待。”
孫雅鹿看來真是著急,語氣、神情都沒有平時的穩(wěn)重。
徐礎卻依然不急,笑道:“歡顏郡主已有主意,她召集眾人,不為問計,而是要聽其,從中找出一位合適的執(zhí)行者,應該快有結(jié)果了。”
孫雅鹿微微一愣,“郡主若有主意,肯定會先與我商議……”
“沒錯,如此重要的一次議事,孫先生沒有獲邀參加,反而被派去接來一名囚徒,正說明歡顏郡主認為此事無可商議,她需要的只是一個合適的人?!?
孫雅鹿又是一愣,“既然如此,郡主何必請徐公子過來呢?”
“等等就知道了。”
兩人慢慢喝茶,再不說話。
良久之后,隔壁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孫雅鹿道:“在下剛才一時失態(tài),讓徐公子見笑?!?
“孫先生之急,乃是出于關(guān)心,鄴城得此忠臣,我唯有敬佩,并無嘲笑。”
“嘿,徐公子……也有會說話的時候。徐公子剛才所極是,郡主想來已有主意。荊州、淮州軍先后撤兵,官兵軍心必亂,敗相已露。此時再盼著冀州與并州軍大破賊軍,徒勞無益,不如想辦法減少損失。鄴城需要的是一位有膽有識的將軍,能夠帶兵西進,阻止冀州軍的全線潰退,然后帶回盡可能多的將士?!?
“想必如此?!?
隔壁聲音已經(jīng)減弱到聽不清,很快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顯然是眾人告退,議事已然結(jié)束。
濟北王世子張釋虞走進來,向徐礎點下頭,一不發(fā),對他的出現(xiàn)并不意外。
孫雅鹿讓出自己的位置,又去將矮炕對面的一張椅子擺正,自己卻不坐,倒好茶水,侍立一邊。
又等一會,歡顏郡主進屋,同樣不說話,坐到椅子上,慢慢喝茶,看樣子還在思考某個難題。
張釋虞先忍不住,起身道:“侍郎尹甫帶兵、兩王監(jiān)軍前往支援,沒準仍能攻下西京,即便不能,也足以接回冀州將士,不至于一敗涂地??傊鬟叺氖虑樗闶歉嬉欢温?,歡顏,你還有什么擔心,這就說出來吧,大家一塊商量。這里沒有外人,無需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