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礎(chǔ)騰地坐起來，大叫一聲，全身出了一層透汗，伸手一摸，連被褥都有些濕了。
叫聲太大，門外立刻傳來衛(wèi)兵的詢問聲：“執(zhí)政？”
連睡得正熟的唐為天也被驚醒，起得太猛，一時分清東南西北，向著門口道：“怎么回事？”
衛(wèi)兵梆梆敲門，唐為天越發(fā)暈頭轉(zhuǎn)向，拿起放在榻邊的棍棒亂掄一圈。
還是徐礎(chǔ)自己先清醒過來，大聲道：“沒事。唐為天，停下。”
唐為天呆呆地坐下，也出一身汗。
徐礎(chǔ)摸黑下地，走到門口開門，向外面的衛(wèi)兵道：“唐為天睡魘住了?！?
徐礎(chǔ)撒了個謊，衛(wèi)兵笑著點頭，退回原位。
唐為天沒聽到這句話，揉揉眼睛，總算恢復(fù)神智，“大都督……”
“睡吧，沒事。”徐礎(chǔ)躡手躡腳地回到床上。
“不對，大都督叫的那一聲肯定有事?！?
徐礎(chǔ)已無睡意，坐在床上，望著無盡的黑暗，說：“我夢見許多死人?！?
“鬼嗎？”
“不是，我夢到他們活時的樣子，后來突然想到他們已經(jīng)死了。”
“哦，正常，我也經(jīng)常夢到爹娘，有時候醒來許久才記起他們已經(jīng)死了。”唐為天也睡不著了。
“嗯。”徐礎(chǔ)沒說他為何驚恐，他夢到的是蘭夫人、孟僧倫以及眾多吳兵，這些人因他的決定而死，一塊來向他質(zhì)問。
徐礎(chǔ)從不相信鬼神之說，在夢里卻嚇得不輕。
“那就睡吧，大都督已經(jīng)多久沒睡過完整的一覺了?！碧茷樘煨氖掳矊?，又打起哈欠，側(cè)身倒下。
徐礎(chǔ)還是睡不著，“唐為天，你……殺過人吧？”
“當然，我可是打過血戰(zhàn)的人，殺過多少人我自己都查不清，沒有五百，也有三百吧。”唐為天在軍中待得久了，說到數(shù)字時必要夸大，習以為常，甚至不覺得這是吹噓。
“不是在戰(zhàn)場上，平時呢？你殺過手無寸鐵的婦孺嗎？或者有人因為你的錯誤而死嗎？”
唐為天想了一會，“沒有，降世軍的確挺愛殺人的，年輕的女人搶來做老婆，男人抓來做奴仆，太強的、太弱的一律殺死，而且得當著家人的面殺死，這樣被帶走的人就不會逃亡回家了。別說，這一招挺好用，降世軍越滾越大，許多人本來是奴仆，后來也變成將士，殺人更狠。但我沒殺過，倒不是我不敢，是我沒資格搶人，所以也就沒必要殺人。唉?！?
“這樣很好，心里不會有愧?！?
“哈哈，殺人也不會有愧，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有什么可愧的？”
“可對方手無寸鐵，不會造成威脅?！?
“那可不一定，降世王說了，天成開國皇帝死后打開了十八層地獄的大門，放出無數(shù)鬼怪投胎，所以凡間惡人太多，必須先殺光，才能引來彌勒降世?！?
徐礎(chǔ)搖頭，“開國皇帝張息駕崩才六七年，就算他放出鬼怪投胎，這時也才幾歲而已，何以要到殺光世人的地步？”
“呃……這個我可沒想過，可能是我記錯了，應(yīng)該是皇帝死前就打開大門……反正世上惡人多、好人少，殺了沒錯。”
“既然如此，為什么被殺的往往是婦孺老弱？他們能做什么惡？”
“呃……大都督把我問糊涂了，下次祖王附身時，你問他，我說不明白?！碧茷樘毂粏柕眉绷?，干脆推給死人。
兩人都不開口，徐礎(chǔ)仍然沒睡，過了一會他察覺到異樣，平時躺下就睡、閉眼就打鼾的唐為天，居然一直沒有發(fā)出呼嚕聲。
“大都督?！碧茷樘煺娴臎]睡，“許多人都說是你下令讓孟將軍他們自殺，是真的嗎？”
“許多人這么說？”
“是啊，許多人?！?
“的確是我下令?！毙斓A(chǔ)回道。
“為什么？孟將軍多好的一個人，對大都督真是忠心耿耿……”唐為天十分驚訝，“但是大都督肯定有理由，你不用說，我能明白?！?
徐礎(chǔ)卻不想隱瞞，“因為他總是自作主張，壞我的計劃?！边@個理由在徐礎(chǔ)心中存在已久，一說出口，卻立刻顯得虛偽不真，“真正的原因是他總當我是小孩子，讓我厭煩?！?
唐為天笑出聲來，“哈哈，跟我一樣，我最討厭別人當我是小孩兒，好像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需要別人來做主。我最喜歡大都督的一點，就是你當我是大人，給我最重要的任務(wù)。”
唐為天語氣里透著驕傲，徐礎(chǔ)心里卻有點羞愧，其實他也當唐為天是個孩子，一個天賦異稟、很有用的孩子。
“或許我錯了?！毙斓A(chǔ)喃喃道。
“大都督不會犯錯。”唐為天肯定地說，他受不了大都督的猶豫不決。
徐礎(chǔ)笑道：“當然沒錯。你也要小心，不要背著我自作主張?！?
“肯定不會。嗯，大事不會，小事……可以嗎？”
“多小的事情？”
“比如……這事真的太小了，不值一提。”
“說來聽聽。”
“有個老瘋子，總來軍營門口，說是認得大都督，到處求人通報一聲，一直沒人搭理他。我也遇到過，為了攆走他，還踢他一腳?！?
“什么樣的‘老瘋子’？”
“尋常的老瘋子，穿得破破爛爛，像個叫化子，不對，就是個叫化子，大概是餓得糊涂了，說什么認得大都督，侍候你多年，可他根本不住在大將軍府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