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田道,“奴婢親去看了,大姑奶奶這粥可是有講究?!北銓⒂檬裁疵?、什么水、什么時(shí)辰下的鍋,一一與自家姑娘說了,道,“先時(shí)老太太讓大姑奶奶回來煮粥,奴婢還說呢,家里人多的是,這粥哪里還專用大姑奶奶來煮,可今兒奴婢這一瞧,覺著,這粥等閑人還真不一定學(xué)得會?!卑堰@粥的各樣講究說了一通。
佛手也說,“我聽說,以前大姑奶奶小時(shí)候,那會兒還在老家呢,就跟山上神仙學(xué)了神仙術(shù),極會給人占卜,每月只得三卦,一卦便要十兩銀子。就這樣,都要排號,有些人家提前半年來拿號,等著大姑奶奶占卜?!?
阿田不禁道,“姑娘,你說大姑奶奶是不是真有神仙術(shù)啊?!?
余幸道,“大姐姐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給人卜算了。聽相公說,大姐姐說的,緣法已盡,便不卜了?!?
佛手道,“我覺著,大姑奶奶很有些神道?!?
阿田道,“可平日又覺著,大姑奶奶挺和氣的,完全不似廟里那些和尚,或是庵里那些姑子啊?!?
迷信主仆三人組正說著話呢,阿冽就過來了,阿冽看一回兒子,與媳婦道,“我這就得去排隊(duì)入場了,過來再看看你,看看兒子。”
余幸把粥碗遞給丫環(huán),擦擦唇角,“放心去吧,東西都收拾早了,剛我又讓阿田檢查了一回,樣樣齊全的。就是一樣,晚上睡覺,別把考間兒的窗子關(guān)的太嚴(yán)實(shí),不然炭盆容易出事?!卑①?,“說七八十遭了?!?
余幸嗔道,“這不是不放心你嘛?!苯o丈夫理理衣襟,問,“大姐姐給的金符,相公可戴了?”
“戴了?!?
余幸摸摸丈夫頸間,這才放下心來,道,“去吧,別叫周家公子等你?!?
阿冽捏一捏妻子的手,這便去了。
家里何恭帶著俊哥兒、興哥兒,阿念還著阿曄,江仁帶著大寶、二寶,胡文帶著重陽、二郎,一并給阿冽周三郎送考去了。這般排場,阿冽怪不自在的,直道,“都不必去,也就幾步路的事兒。”
江仁笑道,“阿冽,不是為你,主要是讓孩子們感受一下秋闈氣氛?!?
阿冽笑道,“這倒是,我看過幾年就是重陽、大寶他們啦?!?
重陽道,“阿冽叔,好好考,這回一定得考中,不然以后跟大寶做伴可就沒面子了?!?
何恭咳一聲,“我以前跟阿念一并考中,人家都說是美談來著。”
重陽一縮脖子,“姑祖父,我可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啥意思?!弊宰隽俗娓?,何恭也開始莊嚴(yán)起來啦。
重陽嗯嗯哼哼的說不上來了,大家一樂,阿冽周三郎便排隊(duì)去了,何恭摸摸重陽的頭,重陽拽著阿曄跑了,這么黑燈瞎火的,胡文阿念見兩人的小廝跟了上去,這才沒說什么。
看著阿冽入了場,一大家子這才回家去。
周太太正說呢,“我們家沒人送,憑他自己吧,家里老太太倒是想來送,老太太一把年紀(jì)了,三郎說了,老太太要來送,他就不考了?!?
何老娘道,“老的不必去,該叫小的們?nèi)ニ退停⒆右徊缫徊玳L得飛快,要不是今年皇帝老爺去了,秀才試沒考,不然,俊哥兒今年正考秀才,倘是趕得巧,說不得同他哥一屆去考舉子。下頭興哥兒、重陽、大寶、二寶、二郎,阿曄,年紀(jì)都差不離,孩子們哪,說起就起來了。叫孩子們看看,哥哥叔叔是怎么不容易的考功名的,他們也就知道用功了?!?
周太太道,“我倒是擔(dān)心去的人太多倒叫孩子有壓力,分心,反考的不好。老太太不曉得,我婆家妯娌也有個(gè)小子,那孩子,自幼聰明伶俐,念書也是極通的。小時(shí)候人便說,這孩子大了必有出息,不知怎地,念再好的書,一考就不成,這總是考不成,孩子心里就憋悶的呀,哎,年紀(jì)輕輕的硬給憋悶出病來。后來我也看透了,這功名,隨他去吧,我們老大不是讀書的料,家里花銀子給尋了個(gè)缺,兩口子出去做官了,雖是小官兒,衣食上也能周全。”
何老娘道,“你說的這種平時(shí)挺好,考試不成的,也是有的。這就得叫孩子知道,這考試算什么事兒啊,要是連考試都這般心重,以后比這考試要緊的事多著呢。這科考,就是個(gè)門檻兒,連門檻兒都不敢邁,還能想什么以后。這就是心太窄,當(dāng)多叫他寬心,先別念書了,下田干活去,把身子骨兒鍛煉結(jié)實(shí)了。再往外頭走一走,經(jīng)些事兒,就好了。哪里能由著孩子就往這科舉上死磕,這就鉆牛角尖兒去了,怪道悶壞了身子。”
不說別個(gè),何老娘在這科舉一道絕對是經(jīng)驗(yàn)豐富,聽得周太太連連點(diǎn)頭。何老娘拿自家舉例,“我們丫頭她爹,也是時(shí)運(yùn)不濟(jì),其實(shí)文章火侯早就到了,偏生就是運(yùn)道不至,秋闈上蹉跎了十年。那怎么了?要叫心窄的,就覺著日子過不下去了。我家一點(diǎn)兒事兒沒有,媳婦給我生了一個(gè)孫女倆孫子,家里種花種菜的,日子越過越興旺,待得時(shí)運(yùn)一到,立刻就中了。待得一去帝都,帝都風(fēng)水自是不同,我又得一孫子不說,我們丫頭她爹跟她女婿,一道中的進(jìn)士,后來雙雙入的翰林。也沒耽擱下一代婚嫁,阿冽這讀書,雖不是我們孫女婿那樣文曲星下凡的,也知勤勉,這過日子,事情多了,也不只科舉這一件,把日子過好了,運(yùn)道一來,自然就中了。倘一家子子的日子都吊在這科舉上頭,難怪孩子壓力大。其實(shí),過日子是一大家子的事,不只這一人科舉的事,先把日子過好,日子好了,人心開闊?!?
周太太直說,“怪道老太太你能寫書呢,果然是有大見識的人?!?
何老娘假謙謙道,“哪里是大見識,無非是活得久了,有些小小心得罷了。”“小小心得”四字,說的何其歡快也!
周太太道,“這就了不得,怪道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話,再不錯(cuò)了。要不您家日子就興旺哩,有您這樣的老人家,日子不興旺都難?!?
何老娘笑,“主要是家里孩子們知道過日子,沒啥閑人,日子就好過。
周太太深以為然。
待得一時(shí),男人們回來,聽說孩子們都順利入場了,大家都放下心來,周太太也起身告辭了,沈氏何子衿出去送周太太,何老娘就打算回去補(bǔ)一覺。
阿冽這一入場,余巡撫這里收拾停當(dāng),酒席擺過,辭了在北昌府的同僚朋友們,也打算回帝都去了。余幸仍在月子里,如今天冷,不敢出門。余老太太余太爺連同余峻,過來說話,都去瞧了一回余幸,看過阿燦,余太爺就帶著余峻去同何恭說話去了,余老太太在孫女這里跟孫女說些私房話,余幸一聽祖父母要走,眼淚就下來了。余老太太為她拭淚,道,“這有什么好哭的,眼下孫女婿下場,要是順?biāo)?,這一科得中,我看他必要去帝都以備明年春闈的。咱們祖孫,說不得明年便能再見?!?
余幸道,“我還沒離開過祖母呢,我總覺著,你們一走,就沒個(gè)娘家近處走動(dòng)了。”
余老太太好笑,“真?zhèn)€孩子話,我當(dāng)初嫁你祖父,隨他回鄉(xiāng)守孝十幾年,也就是年下才有娘家人過去,離得遠(yuǎn),有什么法子,一年一年的見不著娘家人,日子也好好的?!?
“這日子好賴,端看自己,還是說,孫女婿待你不好了?”余老太太笑問。
“我們好著呢?!庇嘈胰鰦?,“我就是舍不得祖父祖母?!?
“明年就能再見了?!庇嗬咸Φ馈?
“不如祖父祖母再等幾日,都說相公這科把握挺大的,要是相公中了,一道去帝都才好?!庇嘈乙彩怯凶约盒∷惚P的,想著丈夫隨祖父母一道去帝都,路上皆有人安排,也不受罪,還叫家里放心。
余老太太道,“正因阿冽這科把握大,我們才要早些回帝都的好。不然,你祖父到底是在這北昌府當(dāng)政多年,他這接了朝廷致仕旨意,還等著孫女婿秋闈,遲遲不能回帝都,一旦孫女婿中了,難免有小人閑話。我們這一走沒什么,孫女婿正是考功名的時(shí)候,聽這話豈不生氣。倒不如就此先走,你先提前悄悄給孫女婿預(yù)備下行裝,你祖父也說,只要把平時(shí)的水準(zhǔn)考出來,問題不大。介時(shí)秋闈發(fā)榜,傍孫女婿中了,立刻就打發(fā)他來帝都,家里給預(yù)備好他讀書的院子,待孫女婿去了帝都,只管一意攻讀,好待明年春闈。”
余幸一想,還是祖母想得周全,道,“祖母說的是?!?
余老太太道,“你就好生帶著阿燦,把孩子帶好,家里的事都管好,孫女婿一門心思奔前程,過個(gè)幾年,給你掙下誥命來,也是一輩子的體面?!?
余幸笑,“我也盼著呢。”
余幸日子過得順?biāo)欤渭译m不是大戶人家,但一家人寬厚和氣,門風(fēng)清正,余家對這門親家也是很滿意的,余家人就在何家用的午飯。待得第二日舉家回帝都時(shí),半城百姓相送,何家自然也全家都去了,還有百姓獻(xiàn)上萬民傘,鬧得余太爺幾番淚濕眼眶。北昌府官員也在田巡撫的帶領(lǐng)下,一送再送,一直送到十里長亭,余太爺再三相攔,大家方不送了。就此,余太爺正式退出北昌府的政治舞臺,榮歸故里。
而北昌府,則不得不進(jìn)入田柳相爭的政治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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