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大夫的問題很簡單,她本該脫口回答才對,可張開嘴卻無法給出完整的答案。簡明舒也怔住——她想不起自己是誰,想不起名字想不起家在何方也想不起父母親人,腦中空空如也,過去成了一紙空白。
“想不起來,我不記得了,我是誰?”她開始惶恐害怕,不斷回憶自己的過去,可越是絞盡腦汁越是沒有結(jié)果,只有腦中越發(fā)激烈的痛楚,隨著她的回憶,猶如針扎般刺來。
“我想不起來!”她雙手抱住搖得像波浪鼓的頭,眼眶漸漸泛紅,“疼,頭很疼!”
陸徜再看不下去,坐到床沿握住她的手,順勢按住她的動作,只道:“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別想了……”一邊又拿眼神向大夫救助,大夫早已取出針,趁著陸徜按住她的功夫,往某處穴位扎下,片刻之后簡明舒的聲音漸漸小了,人軟綿綿歪倒在陸徜懷中。
陸徜將人輕輕放下,掖好被子后才同母親和大夫出了屋子,到外頭說話。
“大夫,她到底怎么了?”剛踏出門,曾氏便迫不及待問道。
原以為人醒了就算踏過鬼門關(guān),可看簡明舒今日這模樣,仍是讓人擔(dān)心不已。
“先前我同二位提說,天底下最復(fù)雜的就數(shù)人的腦袋,令嬡從山上滾落,這么激烈的撞擊,我們能看到表面的傷口,卻無法將腦子剖開看到里面的傷情。興許令嬡撞傷了腦袋,以至內(nèi)部淤塞,才造成眼下這個情況。此癥雖然不多見,然醫(yī)書有載,傷患失憶之癥,亦稱離魂。”
大夫說了一大堆,曾氏聽得云里霧里,只有陸徜開了口:“先生,那此癥可能醫(yī)治?又當(dāng)如何醫(yī)治?”
大夫聞?chuàng)u了搖頭:“實不相瞞,此癥我也只在醫(yī)書上看過記載,卻從未遇到過,恐怕……力有不逮,不過二位也不必過分憂心,小娘子能醒來便已無性命之虞,我會開些寧神靜心的方子,小娘子需得靜養(yǎng),不可過分激動。另外記憶之事切忌操之過急,不可勉強,以免適得其反,她慢慢的也許會自行想起一些舊事?!?
陸徜邊聽邊點頭,大夫又交代了幾句,提筆寫了藥方就要離開。送走大夫,曾氏六神無主,倚著門道:“簡家沒了,她又得了離魂癥,這往后的日可如何是好?可憐的明舒……”說著眼眶濕潤,眼瞅就要落淚。
“阿娘,我決定了?!标戓鋮s沉聲道,“帶著她一道去汴京。”
先前困坐屋中躊躇不決的男人已經(jīng)不再,他已然眉堅目定,毫無猶豫。
簡家遭劫,簡明舒又遇險境,他雖力量微薄,卻也不能放她一人在此面對惡局,帶她進京是最好的選擇,既能照顧她,又可護她周全,待他日羽翼豐滿,便是他們再回江寧之時。
“可……就這么帶著她進京?”曾氏看了眼門內(nèi)仍在昏睡的簡明舒,小聲反問陸徜。
“嗯,對外便稱她是你的女兒,我的親妹子?!标戓潆S母親望去,沉聲道,“一來免得外人猜測損她清譽,二來可掩人耳目,再有就是……也省得她再生旁的心思?!?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救她幫她是一回事,但他也不愿再招惹她,為免在這段時日她對他再生心思,不如以兄妹為名,如此,她便不會生情。
至于她的記憶,若這病能好,他再將簡家之事告訴她也不晚;若她一輩子不好,他自會護她一輩子,讓她再做無憂無慮的陸明舒。
————
簡明舒并沒昏睡太久,很快就又醒來。
天色已然大亮,光線隔著窗紗朦朧地照出陌生的屋子,她躺在床上緩了一會,才想起先前發(fā)生的事,現(xiàn)下頭倒沒那么痛了,但她也不敢輕易回憶。
“醒了?”男人的聲音響起,清冽如雪。
簡明舒掙扎著坐起,抬眼望向說話的人——他看上去很年輕,然而眉宇間有些超越年歲的老成,似乎沒有休息好,臉色不佳眼底微青,很是疲倦的模樣,不過這些都沒妨礙他英俊,他的鬢發(fā)沒有綰齊,散在額角兩側(cè),帶著些微卷曲,掩著張清風(fēng)明月般的臉。
她記得他的聲音,穿過黑暗響在她耳邊,記得他手掌的溫度,厚實暖和,她還記得,他的名字。
“陸……徜……”
“你想起我了?”他聽到她叫自己,眸色一亮。
簡明舒搖搖頭:“你先前說的,你叫陸徜。你是誰?”
陸徜的眸色復(fù)又沉下,坐到她身邊,緩緩?fù)铝丝跉猓卮鹚膯栴}。
“我是陸徜,你阿兄。你是我的妹妹,陸明舒?!?
她定定看著他,仿佛要從他臉上看出朵花來。
陸徜二十年坦蕩的人生中,終于嘗到心虛的滋味。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