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回憶瑪麗安

洛枳聽說盛淮南辦理了退學，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他。

期末考試一結(jié)束，她就奔赴那家律師事務(wù)所實習了，一整個暑假都沒有回家。

因為實習的地點距離學校比較遠，交通又不方便，她每天都要早上六點鐘起床，簡單化一點兒淡妝，在大熱天穿上正裝，踩著還不大適應(yīng)的高跟鞋，戰(zhàn)士般沖進擁擠的地鐵，沙丁魚罐頭一樣被運送到西單，隨著洶涌的人潮踏上地面，重見天日。

那是一種全然不同的生活。她已經(jīng)做了十幾年學生，駕輕就熟，對所有的技巧和困難心中有數(shù)。然而從現(xiàn)在開始，她又需要在很短的時間里變成另外一種人，不同的思維方式，不同的相處模式，不同的一切。

奇怪的是，平時在學校自習一整天，晚上照樣可以看看有趣的書。然而在辦公室里，在直屬上司身邊，哪怕工作難度不大，神經(jīng)也永遠是緊繃的，每一分鐘都被瑣碎的事情填滿，大腦里裝了一整條todolist（待辦事項），每隔幾分鐘就自動過濾一遍。等到一路跋涉回到宿舍的時候，竟然已經(jīng)頭腦發(fā)漲，除了弱智的電視劇和綜藝節(jié)目，其他一丁點兒開動腦細胞的活動都不想做。

倦得像漏電了的機器人。

這對她來說，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她竟然靠著這份工作帶來的遲鈍和疲累，抵御了洶涌而來的回憶和胡思亂想。

朱顏讓她放心，于是她就真的放心了。如果說曾經(jīng)心上懸著一塊大石頭，那么當它狠狠地砸在了心尖上，疼得翻滾，卻也踏實了，再也不用惶惑地時時抬頭。

實習的工作直到大學三年級開學也沒有結(jié)束，她每周仍然會去律師事務(wù)所三天，其中周六、周日的下午肯定是要工作的。洛枳一邊上著法律雙學位的課，一邊認真地盤算自己要不要開始復習一下注冊會計師和司法考試。這兩種考試有著公認的高難度，她還是及早準備比較好。

就這樣加班加點，忙得無暇分神，恍惚中好像回到了一年前。

又是初秋，頭頂?shù)氖磷訕湟呀?jīng)準備好了又一次豐收。生命這樣安然地輪回，柿子樹從來不會因為綠葉蔭蔽下曾經(jīng)上演的悲歡離合而神傷，來來往往走過的是誰，經(jīng)歷過怎樣的相識和離別，它從不掛心。

洛枳上法律雙學位課程的時候還會遇見鄭文瑞。

洛枳起初不明白，盛淮南都已經(jīng)退學，鄭文瑞為什么還會出現(xiàn)在這個課堂上；轉(zhuǎn)頭想想又釋然了，盛淮南未必會是鄭文瑞全部的生活重心，雖然她對他的關(guān)注和了解已經(jīng)到了變態(tài)的程度，可誰也不能用“盛淮南”三個字來解釋鄭文瑞的一切。

或許當初真的是出于本意來上這門雙學位的吧，她想。

臨近期中考試，洛枳下課后走到講臺邊上，去聽人群中的教授答疑。有個女生從里面擠出來，狠狠地撞上她的肩膀，她正仰頭抄黑板上教授寫下的案例，無暇看那個女孩子，匆匆地說：“對不起?！?

“騙子?！?

洛枳又低頭抄了兩個字才意識到自己被罵了，轉(zhuǎn)頭去看的時候，鄭文瑞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了門口。

她叫她騙子。

洛枳這時候終于領(lǐng)悟，鄭文瑞將一封二月的老舊郵件在七月某個平淡無奇的夜晚發(fā)給她看的原因。

她說：“他真心待你，你心里有數(shù)就好?！?

那時候，鄭文瑞一定已經(jīng)知道盛淮南被取消學位的消息了。她想要洛枳感動和愧疚，不離不棄。

然而，盛淮南的消失終究還是驗證了鄭文瑞內(nèi)心的想法。洛枳是騙子，葉展顏也是，許日清也是，所有人都是騙子，所有人都只喜歡盛淮南光鮮的一面，只有鄭文瑞愛他的陰沉虛偽和所有不堪。

鄭文瑞可以得不到盛淮南，但鄭文瑞對盛淮南的愛，必須是百分之百的第一名。

洛枳一邊在本子上飛快地寫著，一邊在內(nèi)心默默地對她的偏執(zhí)致以哭笑不得的敬意。

光棍節(jié)那天，張明瑞邀她出來一起過節(jié)。

“吃個飯，然后一起去唱通宵吧，有十六七個人，熱鬧熱鬧，怎么樣？”

“唱通宵就算了，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的室友一起去ktv唱歌了，不過吃飯沒問題?！?

十月的時候，洛枳收到過張明瑞的一封郵件。附件是個不小的視頻文件，脆弱的校園網(wǎng)花了三小時才下載完畢。洛枳點開那個dv作品，第一秒鐘就聽見了鏡頭后面一群男生的怪叫和起哄。

然后她就看到了張明瑞，騎著自行車，雙手撒把，捧著一碗方便面吃得悠閑，每每和一個女生搭訕一次，躲在dv后的哥們兒就歡呼一次。

然后洛枳在視頻中看到了自己，背著黑色的書包，在人行道上看著張明瑞，邊看邊笑。

當張明瑞也看向她的時候，忽然身子一歪，方便面灑了全身。視頻后的男生幾乎全部沖向他，畫面也隨著奔跑變得搖搖晃晃。攝像的人跑到張明瑞身邊對著他和地上的自行車猛拍，所有人都在鬼叫大笑，有一瞬間鏡頭對準了天空，忽然晃過的太陽讓洛枳眼前一亮。

然后畫面變得一片漆黑。

郵件里只有一句話：“我整理東西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我早就見過你。我竟然才發(fā)現(xiàn)?！?

洛枳悵然，將那個視頻看了好多好多遍，忽然有好多話想要對一年前的自己說。

但她沒有回復郵件。

吃飯的時候，洛枳突然感慨，無論相隔多久，經(jīng)歷過怎樣的波折，她永遠可以和張明瑞相談甚歡，毫無尷尬嫌隙，談天說地，若無其事。

“對了，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男生對光棍節(jié)這么感冒啊？你們這么害怕過節(jié)？”

“不是，”張明瑞搖頭，“我不害怕過這個節(jié)。”

洛枳點點頭，將半盤青筍都下進了骨湯鍋。

“我是害怕某個人不過節(jié)。”

她愣了愣，抬起頭，對面的張明瑞口氣隨意，可眼神認真地看著她。

洛枳笑起來，招手叫服務(wù)員：“幫忙添點兒湯好嗎？”

張明瑞轉(zhuǎn)了話題，去聊最近很紅火的《色戒》，原本是鬼鬼地笑，聽到洛枳極為認真地說自己看哭了的時候，不由得敗退下來，大呼女生真變態(tài)。

吃完飯，洛枳本打算和他道別，沒想到張明瑞將她帶到了哈根達斯門口。

“第一次請你吃東西的時候，我們是去的dq吧？”

“對啊，確切地說，dq是我挑的地方，你看我多么善解人意。”

“那今天把哈根達斯補上吧，雖然所有人都說是國外的超市貨，可是的確有點兒貴啊?！?

“吃它做什么，我不覺得比dq好吃?！?

“可是品牌多深入人心啊，”張明瑞故作深沉地說，“愛她，就帶她吃哈根達斯?！?

“什么嘛，”洛枳笑，“廣告語而已啦?！?

“也有可能是表白啊。”

洛枳轉(zhuǎn)過臉去看他，張明瑞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時候退去了戲謔。她緩緩呼出一口白氣，不知道什么時候，蕭索的風里已經(jīng)沒有了秋意。

冬天就要來了。

洛枳遲遲不知道說什么，張明瑞垂下頭，然后很快又抬起，哈哈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說：“瞧把你嚇的，我逗你呢?！?

我逗你呢。

洛枳推開ktv的門時，江百麗在大堂指著黑壓壓一片排隊的顧客說：“要不是姐未雨綢繆，你現(xiàn)在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訂了包房而已嘛，洛枳腹誹，她也沒想到光棍節(jié)竟然如此火爆。

洛枳聽說，陳墨涵到底還是和戈壁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