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天早灰藍偏未晚

洛枳無法接通盛淮南的手機，撥打張明瑞的，同樣也是關(guān)機。

距離考試開始還有三分鐘，洛枳終于艱難地挪動步伐，向考場走過去。

腦子里一遍遍回放的，卻是剛才盛淮南的背影，一如高中時的鎮(zhèn)定安然，姿態(tài)昂揚，就那樣從大屏幕上自己鮮紅的名字下面，從容地走了過去。

考試結(jié)束鈴響。洛枳混混沌沌地被人群擁擠著從考場走出來，立刻清醒過來，掏出手機，想了想，撥通了張明瑞的號碼。

時隔幾個月又聽到洛枳有些沙啞的聲音，張明瑞態(tài)度如常。對于她的震驚，他只是疑惑卻平靜地說：“我以為你早知道了。他沒告訴你嗎？”

洛枳急急地問：“他究竟怎么了？”

“洛枳，你先別著急，”張明瑞柔聲說，“盛淮南只是倒霉，他……其實是為了幫別人?！?

“什么意思？”

“我們是在同一個考場考的英語，就是昨天上午。這次精讀3考試的作文題目里有個明顯的超綱詞匯，很多人都不認識，可是不認識這個關(guān)鍵詞就沒法兒寫作文。我們經(jīng)常一起打球的一個師兄也考這門英語，事前我就知道他一定要盛淮南罩著他，所以碰見這個事，盛淮南就傳了張字條給他，結(jié)果就被學校教務(wù)的老太太給抓了。本來字條是從那個師兄手上被搜出來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遭殃的居然是他……”

張明瑞的每句話都戳進了她的腦袋里，她努力地控制住情緒，輕聲問：“盛淮南不會做這么蠢的事啊，他以前考試的時候也會幫別人作弊嗎？”

“不可能，他絕對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冒險，所以我們都覺得他昨天簡直不可思議。不過現(xiàn)在是沒轍了，處分來得特別快，昨天四點多鐘的時候竟然已經(jīng)……已經(jīng)公示了。”

洛枳顫聲道：“我今天看見他坐著電梯直接去你們的教工辦那邊了?！?

“可能吧，”張明瑞嘆氣，“我昨天見過他一面，他看起來還算平靜，不怎么說話。我們也不知道怎么勸他才好，本來以為你……唉，其實如果是本系的考試，我們的教務(wù)抓到了應(yīng)該警告幾句也就算了，但校教務(wù)是不一樣的。對了，‘法導’考試那次，你也看到過的，那群師奶級別的，特別狠，殺一儆百，這么多年抓作弊已經(jīng)抓出癮來了……”

“張明瑞！”

“?。俊?

“你如果看見盛淮南，可不可以幫我告訴他，我在等他的電話？”

張明瑞沉默了很久，似乎是想問他倆之間發(fā)生了什么，最后才開口說：“好，我會和他說?！?

“還有……”洛枳早飯也沒吃，太過激動讓她此刻有些頭昏，扶著樓梯扶手緩緩坐在臺階上，眼前像電視機的雪花屏幕一樣閃耀起來。

“還有，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師兄的電話？”

洛枳一路狂奔到東門口，在烈日暴曬下等了二十分鐘才打到一輛出租車。車在四環(huán)上飛馳，兩旁的高樓大廈全部被甩到身后交織成一張迷離的網(wǎng)。好像有一列火車，帶起獵獵的風，在她腦海中轟鳴而過。

別墅無人，大門緊鎖。

背后那片薔薇花墻因為無人打理，早就亂得像枯藤了。天色一點一點暗下去，不多時便是一片濃重的灰藍色，無端地勾起人心中最肅穆的情感。

朱顏沿著花徑走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天色下，坐在她家門口臺階上，神色疲倦?yún)s又恓惶的洛枳。

看起來，身影格外小。

“我打你的電話，打不通。以為你已經(jīng)去新加坡了，但還是不死心，想要過來試一試，一直告訴自己再等十分鐘就走，結(jié)果一直等到現(xiàn)在。”她打起精神，笑著對朱顏說。

“我的手機今天上午和房產(chǎn)中介吵架的時候敲壞了，要不是突然想起來有個東西落在這兒了，我今天可能都不會過來了……幸虧過來一趟，”朱顏有些不好意思，“你嘴唇都干了，一天沒吃沒喝吧？到底是怎么了？”

洛枳依舊坐在臺階上，仰頭看她，看著看著，就淚水傾盆。

“你幫幫他，好不好？”

“誰？”

“你幫幫他好不好？我知道這樣很自私，我也知道你其實并不想接觸他和你以前的家人，不愿意牽扯到過去，所以我一直憋在心里沒有問過你，我覺得應(yīng)該尊重你?？墒沁@一次請你原諒我，我知道你是他姑姑，你能不能幫幫他？”

葉展顏甫一和她講起自己父親當年逃避患精神分裂的母親，到北京欺騙美院女學生的故事，洛枳就將它和朱顏自己講過的往事連接到了一起。

她猜朱顏早就知道盛淮南究竟是誰，卻從未提出要相見，必然是沒有興趣舊事重提，不想和家里人再扯上什么關(guān)系。她也提出過幾次，玉淵潭也好，歡樂谷也好，朱顏的回絕都已經(jīng)表明了態(tài)度，她心知肚明。

然而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沒有別的辦法。

“他家里出事了，現(xiàn)在又遇到這種事情，不是我可憐他，可他的確還太年輕，再優(yōu)秀也很難抗過去的。我不希望讓他知道，只能跑過來偷偷和你說。朱顏，你不要生我的氣，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該怎么辦？”

她哭得嗓子沙啞，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努力地想要將每句話冷靜地說出口，可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掩飾濃重的鼻音和軟弱的哭腔。

拿到那個師兄的電話后，她立刻就打了過去，說盡了好話，一再承諾不惹麻煩，那個執(zhí)意要盛淮南幫他作弊的師兄才勉強理會了她。

當對方告訴她自己的家庭背景時，洛枳才明白，為什么同樣是作弊，這個人卻沒有受到任何處分。同樣地，盛淮南幫他的理由也如此明顯。

“我爸如果愿意的話，也許能幫上忙。至少，盛淮南他媽就安全了，不需要進去了。”

師兄含含糊糊地說，語氣中略帶歉意。

“沒想到會出這種意外，都怪我不小心……”

朱顏靜靜地聽洛枳說完，拍著她的背，像哄著一個六歲的孩子。洛枳哭得毫無形象，終于稍微平靜下來一些，頓時覺得嗓子痛得說不出話來。

“真是個傻瓜?！?

“不是的，朱顏你知道的，”洛枳搖搖頭，“我們這一代，大部分沒有走過別的路。成長路上小心翼翼，不敢有一步差池，讀書拿學位，幾乎是一條主干道。所有其他的分支——好工作、更高的學位、穩(wěn)定的生活、社會地位、成就感，甚至婚姻，都是從這條主干道分出去的。它意味著選擇人生道路的機會。但是現(xiàn)在，他還有能力，卻沒有了選擇的機會。他現(xiàn)在背負的東西這么多，我卻沒有能力幫他什么，更何況，你也知道，其實我們本來應(yīng)該是仇人的?！?

“傻瓜。”

“朱顏，我不是求你去疏通關(guān)系讓他拿回學位證。我知道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可不可以，你幫他渡過這一關(guān)，也許你有比較便利的條件，可以將他帶出國去發(fā)展。比如，重新申請學校讀書如何？直接去美國讀本科好了，反正他總歸是要出去的……或者……我不知道?！甭彖淄纯嗟負u頭。

她從一開始就萬分啰唆、語無倫次，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說什么。

“我雖然不了解你后來的全部經(jīng)歷，但我知道一定不容易。你遇到過很痛苦的挫折，一步步走到今天。我想，你的存在一定能讓他有所領(lǐng)悟，不光在現(xiàn)實中，更是在心理上渡過這個難關(guān)，這就是我來找你最重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