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旨,各地官府雷厲風行,只用一個月時間,就將七十幾種論道之書化為灰燼,只有極少數(shù)被藏起來。
論道總有勝負,奇怪的是,如此簡單的一件事,說法卻各不相同,就連當時親臨現(xiàn)場的旁觀者,也是各持一端。
總體而,認為師父獲勝的人更多一些,原因是冠道孤在第七天中午起身離去,放棄了繼續(xù)爭辯,一副無以對的樣子。
少數(shù)人堅信寇道孤才是勝利者,他們手持論道之書的某幾個版本,摘句誦讀,試圖證明無以對的其實是范閉,寇道孤得勝而去,無需再辯。
等到書籍遭禁,少數(shù)者變成罕見者,尤其是在朝廷頒旨,重申尊師之道,并賜與范名士重賞之后,所有人都明白過來,師父獲勝才是正道,于是紛紛棄暗投明。
三十而立,寇道孤卻依然不肯娶妻,不肯尋個營生,更不肯改變己說,在一個初夏的早晨,趁著涼爽,背一卷行李,帶著貼身仆人飄然而去,沒向任何人告辭。
一年以后才有消息傳來,寇道孤在冀州尋了一座小山隱居,不論道,不講書,每日躬耕,做上了農夫。
范閉從未記恨這名弟子,聽說他的下落之后,將寇家資產(chǎn)變賣,派人將銀錢送過去。
寇道孤接受,師父沒寫信,他也不回信。
五六年前,范閉移居鄴城外的思過谷,熟悉師徒糾葛的人悄悄議論,以為這是師父在主動示好,希望弟子能夠上門拜訪。
雖然相距不過二百里,寇道孤卻像沒聽說過一樣,從未親自登門,也不派人問候,直到師父的死訊傳來。
安重遷等人都是后來拜師,對當年的論道只有耳聞,連相關書籍都沒看過,唯知其大略,知道范門有這么一位辯才無礙的師兄,而且人就在冀州,堪為吳王的對手,于是寫信邀請,請而不來,又派代表親往說明。
去的人是嚴微,回來之后連連搖頭,“還好沒請來,咱們都錯了,寇道孤根本不是咱們范門弟子,嘴里盡是邪說,聽得多了,令人心志動搖。還好他不肯來。”
幾天之后,寇道孤卻不請自來,出現(xiàn)在鄴城。
范門弟子這時已聚集八十多人,每日爭論不休,商量著如何奪回思過谷與范門正統(tǒng),因為聽說另一位善辯的尹甫師兄正在趕來的路上,因此耐心等待。
尹甫的經(jīng)歷毫無瑕疵,就連出仕做官,也事先得到了師父的同意,范閉曾說:“有傳道之人,自然也得有行道之人,尹生行道,當不偏不斜?!?
東都陷落時,尹甫追隨皇帝前往江東石頭城,確認皇帝安全之后,棄官不做,徑回淮州老家,得知師父死訊,不顧道路艱險,輾轉前來,只是走得比較慢,被寇道孤?lián)屜纫徊健?
寇道孤不與同門弟子相見,直接放出消息,三日之后,他要親往思過谷,與吳王爭奪范門正統(tǒng)之位。
寇道孤久不出山,當年的支持者卻沒有完全消失,見到他來,無不喜出望外,自愿為他奔走,很快就將消息傳遍鄴城內外。
范門弟子大驚,一名老人道:“師父曾說‘鳩占鵲巢’,咱們這是‘引狼入室’,這兩人無論誰獲勝,都是咱們范門的大不幸,唯愿尹師兄能快些趕到,以正道斥逐異說。”
當初建議請寇道孤來的弟子,這時一個也不敢吱聲,嚴微因為親自去請過寇道孤,脫不開干系,只好一遍遍道歉。
正統(tǒng)之爭對范門弟子來說關系重大,在外人眼里卻只是一場熱鬧,尤其是傳冀州軍又要開戰(zhàn),正在廣征將士,思過谷里將要發(fā)生的爭論越發(fā)不受重視。
寇道孤親赴思過谷的前一天,發(fā)生了兩件事,令許多人重新生出興趣。
第一件事發(fā)生在范門弟子內部,一直在頻繁道歉的嚴微,出人意料地改變態(tài)度,竟然去投奔寇道孤,臨行前還向同門道:“范先生之說白壁微瑕,寇先生之論完美無缺,兩相比較,冠先生才是正道,見正道而不行,妄讀十年書?!?
這次公開“背叛”激怒了范門弟子,也讓看熱鬧的人覺得有趣。
第二件事引發(fā)的影響更大一些,濟北王世子張釋虞,宣布自己要去思過谷臨觀雙方爭論。
鄴城早有傳,說濟北王世子很可能被立為皇帝,他的重視,立刻引來全城人的關注,此前對這場爭論一無所知的人,也打算去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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