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昞看一眼桌上,搖搖頭,“打擾吳王宴客,抱歉。我來不為喝酒,只想問吳王究竟是什么意思?”
“嗯?”
“吳王一邊說是要歸順,一邊卻派兵偷襲官兵,這是何意?”
“哦,這件事。率兵出城的是寧王,我管不得?!?
“吳王管不得,又何必向樓驍騎許下三日之諾?不如直接打開西門,迎入官兵,真心歸順?!?
“明日才是期限,我仍有可能奪下諸王之軍?!?
費昞上前兩步,直視徐礎,“吳王用意,我能猜個大概。吳王早猜到鄴城會派兵圍攻東都,知而不,無非是要借機奪取叛軍兵權?!?
“什么事情也瞞不過費大人?!?
“你并不想歸順,從來就沒想過,等你完全奪得整個叛軍,就要與官兵大戰(zhàn)一場,我也沒說錯吧?”
“沒錯,但是……”
“嘿,年紀輕輕就想當奸雄。”
“這種事情與年紀無關?!?
費昞上前,拿起半杯酒,不管它原來是誰的,一飲而盡,“所以吳王也不是真心要保護東都百姓?”
徐礎沉默一會,如實回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在意東都百姓,希望保護他們,但是憑心而論,這個想法并不強烈,如果必須在義軍與百姓之間做出選擇,我想我會選前者?!?
費昞也沉默了,徐礎斟滿酒,他卻沒喝,“百姓究竟在哪呢?”
“躲在自己家中,到處都是?!?
費昞搖頭,“‘百姓’只在咱們的嘴里,吳王多久沒接觸過普通百姓了?”
“很久,原本接觸得也不多?!毙斓A自從進城之后,只遠遠地見過百姓,再沒真正接觸過。
“其實我接觸得也不多。很有趣,離百姓越遠的人,越覺得自己負有保護百姓的職責。”
“嗯,所以官員自稱百姓父母,皇帝則是天下人的‘父母’?!?
“恐怕咱們要的不是父母對兒女無微不至的照顧,而是父母對兒女的生殺大權。”
“費大人將咱們這些人說得越來越不堪啦?!?
“承認事實沒那么困難。就是這些‘不堪’之人才愿意站出來做點事情,百姓……百姓全躲起來,禍事沒到自家門前,誰也不肯露頭。唉?!?
“虧得這樣,‘不堪’之人才有機會縱橫捭闔,所以咱們該慶幸,還是該惱怒?”
費昞惱怒,他總是惱怒,恨鐵不成鋼,恨自己不夠真心,往往又無能為力。
“告辭?!辟M昞轉身就走。
徐礎急忙起身攔住,“還沒說幾句話,費大人怎么就要離開?”
“無話可說,說得越多越覺得是廢話,我已明白吳王的想法,這就夠了?!?
“我覺得費大人并沒有明白?!?
費昞嘿的笑了一聲,“吳王怕我出城之后亂說,破壞你兩邊取巧的計劃嗎?那你可以放心,因為鄴城根本沒相信過你,樓驍騎來過之后,說你必反,絕無歸順之意?!?
徐礎有點意外,前天見面時,樓磯表現(xiàn)得完全被他說服,沒想到竟然是假裝的。
“樓驍騎真這么說?”
“吳王犯了一個大錯,你在樓驍騎面前平定城內騷亂,借一次裝神弄鬼獲得軍心,你做得越好,樓驍騎越要說你壞話?!?
“他這是……嫉恨我嗎?”
“我不知道你們兄弟間有何過節(jié),但他的確不喜歡你,他進城見你,乃是奉命行事,就是為了證明你反心堅固,所謂歸順乃是權宜之計?!?
“奉誰的命?”
“湘東王?!?
“湘東王不相信我?”
“是湘東王的女兒,歡顏郡主說你必用詭計,所以湘東王不信你,濟北王倒是還記掛你這個女婿。樓磯是湘東王未來的女婿,當然要證明湘東王才是對的?!?
“歡顏郡主也來了?”
“沒有,她還在鄴城,不過她對湘東王影響極大,書信往來每日不斷??磥須g顏郡主對吳王十分了解,我剛迎上鄴城軍,說是你放我出來,湘東王一點都不意外,他說‘女兒所果然沒錯,徐礎真的趁亂而起,要成叛軍首領’?!?
徐礎呆了一會,他天天猜測別人的想法與動向,沒料到自己也遭到猜測,而且猜得很準。
“歡顏郡主既然猜到這一切,她出的主意呢?”徐礎問道。
“跟你一樣。吳王假裝歸順,鄴城假裝接受歸順,你暗中奪權,湘東王同樣權勢日增——嘿,從前人人都說湘東王與世無爭,其實只是時機未到——你想等掌握全部叛軍之后,與官兵決戰(zhàn),憑借此戰(zhàn)得問鼎天下之資,湘東王亦是如此,敗叛軍、奪東都,令冀州兵心服口服,鄴城還有誰會反對他稱帝?”
費昞越說越惱,“天成亡于勾心斗角,鄴城小朝廷,以及至吳王,還在玩弄這一套。唉,說是群雄并起,其中就沒有一位真正的英雄嗎?百年亂世結束才不過二十余年,又要再來一個百年亂世?費某生于亂世,也將亡于亂世,可嘆的是曾遇治世,卻沒能留?。 ?
費昞不知怎么想的,怒不可遏,竟然從懷里掏出一柄匕首,怒目圓睜,“像你這樣的人,少一個是一個,干脆咱們同歸于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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