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樓碩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派仆人送樓礎(chǔ)回城。
城內(nèi)的大搜已經(jīng)結(jié)束,街上的行人依然不多,個個步履匆匆,見到熟人也不抬頭,更不打招呼。
大將軍府門前難得地沒有車馬守候,街道顯得比平時寬闊許多。
想見夫人得層層通報,樓礎(chǔ)與普通客人一樣,等在門房里,四名守門仆人陪同,沒了往日的飛揚跋扈,神情呆滯得像是在守喪。
樓礎(chǔ)以為要這里等一陣,結(jié)果沒多久里面就傳令出來,讓十七公子進后堂拜見夫人。
自打七八歲以后,樓礎(chǔ)就沒再進過后院,當(dāng)年他還是幼童的時候,可以隨意進出此地,大聲地喊蘭夫人為“母親”,直到六歲那年,才明白自己的生母是那個偶爾見面的吳國公主。
打那以后,他有幾年時間不開口說話,越來越不得長輩的歡心,幾乎沒再見過蘭夫人。
蘭夫人老了,身子倒還硬朗,站在廊廡之下,身邊站立諸多侍女。
樓礎(chǔ)跪地請安,“孩兒樓礎(chǔ)拜見夫人?!?
“起來吧,你從城外軍營回來?”蘭夫人語氣淡漠,似乎早忘記了這個她曾經(jīng)養(yǎng)育過幾年的庶子。
“孩兒前些天出門游歷,剛剛回京,在軍營里見到七哥他們,受七哥委派,回家探望夫人,順便請示下一步計劃:是該留守營中,還是投奔外地的兄長?!?
蘭夫人冷笑一聲,“大將軍子孫上百人,聚在一起好幾天,就想出這么一個主意:回家問我一個老婦人的意見?”
“人多嘴雜,難出定論。”
“唉,也不能全怪你們,一個個打小錦衣玉食,沒受過苦,大將軍平時管得又嚴(yán),你們啊,都習(xí)慣了依賴父兄保護,遇事就慌。三郎不在,否則……”
“大將軍和中軍將軍深受陛下信任,應(yīng)該不會有事?!?
“呸,既然沒有事,你們還想逃?”蘭夫人說發(fā)怒就發(fā)怒。
“夫人息怒,孩兒若是想走,就不會進城來見夫人?!?
蘭夫人怒意稍解,“至少你還知道回來,其他人平時裝得孝順,這時卻都假裝沒有這個家,連自己的親娘都不顧及。”
蘭夫人左右掃視,諸多姬妾羞愧地低頭。
“反倒是失去親娘的孩子自愿回來?!碧m夫人還記得樓礎(chǔ),也知道他不是樓碩派回來的。
蘭夫人轉(zhuǎn)身進屋,一名丫環(huán)向樓礎(chǔ)招手,示意他可以跟進去,別的人仍然守在外面。
蘭夫人入座,樓礎(chǔ)站在門口,再次行禮拜見。
蘭夫人沉默多時,開口道:“有皇太后看護,大將軍父子在宮中暫時無憂,可陛下……唉,我看著陛下從小長到大,從來就猜不透這個孩子心里在想什么。我是陛下的親姨,大將軍父子更是忠心耿耿,為什么就是得不到他的信任?反倒是一群王子、王女,被他視為親信。就因為他們姓張?可姓張的更危險,廣陵王、湘東王這些諸侯,哪一個沒有稱帝的野心?”
蘭夫人說起宮中家事,樓礎(chǔ)默默聽著,沒有接話。
“無妨?!碧m夫人緩和語氣,“樓家不會倒,蘭家也不會,刺客總會開口,等一切真相大白,陛下自然明白誰忠誰奸。大將軍在宮中沒有受到虧待,三郎受些驚嚇,但也沒有大礙。樓家子孫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走的別再回來,留的也沒獎賞,因為樓家根本沒事,全是你們庸人自擾?!?
樓礎(chǔ)依然不吱聲。
蘭夫人打量他一會,“我倒是聽人說起過,大將軍諸子當(dāng)中,你算是有勇有謀,敢回城算是一勇,謀在哪里?”
樓礎(chǔ)拱手道:“孩兒有一個想法,請夫人定奪?!?
“先說來聽聽?!?
“大將軍與中軍將軍固然無辜,陛下遲早會明白這一點,可一遲一早,結(jié)果大不相同,陛下生性果斷,若是聽信讒,或許會太早做出判斷,事后縱生悔意,于樓家已然無益?!?
“誰敢進讒?”蘭夫人怒道。
樓礎(chǔ)不語,蘭夫人自己喃喃道:“皇帝身邊永遠都有讒。你說該怎么辦?”
“請夫人與公主立刻進宮,日夜守在皇太后身邊?;侍箅m在看護大將軍父子,總不如夫人與公主用心,萬一陛下發(fā)怒,夫人與公主還能以家人身份勸阻?!?
公主是樓硬的夫人,雖非皇太后生養(yǎng),但是借助她的身份,進宮更加方便些。
“你以為我不想進宮嗎?上書多次,一直沒有得到允許。”
“事態(tài)緊急,請夫人不要在意禮節(jié),親去宮門拜求皇太后,非要見人不可?!?
蘭夫人沉吟片刻,“我這個歲數(shù),還在意什么禮節(jié)與臉面,只是……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
樓礎(chǔ)拱手作揖,“夫人若能進宮,這就是家事,不能進宮,則是國事,家事可求可勸,國事法不容情。”
蘭夫人恍然,起身道:“虧你一語點醒,我險些誤了大事。也不用去宮門拜求,明天是皇太后壽日,她要去大護國寺上燒香拜佛,我就是死在皇太后身邊,也要讓她帶我和公主進宮!”
蘭夫人比預(yù)料得更加明白事理,樓礎(chǔ)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家事為先,他能做的也就是這些,接下來,他得盡快去見馬維,處理另一件更麻煩的事情。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