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陽以為,剛才的對話中屬于成人的那一部分,對夏柔這個年紀(jì)的女孩來說,應(yīng)該至少是似懂非懂,或者完全懵懂的。
他唯獨(dú)沒想到,夏柔會完全聽懂。
他不由得感到困惑。
夏柔真的不是一個腦筋太聰明的孩子,那么所有這些,是誰教給她的呢?
是她的媽媽嗎?
不。曹陽跟成婉打過幾次交道,那是個很容被看透的女人。那個女人沒有能力把女兒教得這么通透明白。
難道……是父親嗎?
成婉還在的時候,曹雄宿在成婉那邊的時候相當(dāng)多。
那么跟夏柔打的交道就應(yīng)該不少。或許不知不覺中就給她灌輸了些什么東西?
再考慮到曹雄跟成婉之間的關(guān)系,夏柔從小耳濡目染……這么想的話,似乎就解釋得通了。
曹陽是怎么都想不到,在夏柔短暫人生的重要的十年里,手把手教導(dǎo)她的,就是他自己。
但,能懂是一回事。懂了之后的反應(yīng),就是她自己的性了。
這個年紀(jì)的女孩,應(yīng)該正是面皮薄嫩的時候。她既然懂了,多少該有些羞恥或者氣憤之類的情緒反應(yīng)。
但夏柔卻沒有。
她安靜的坐在對面,既不羞也不惱。她的安靜中有一種帶著了然的漠然。
曹陽忽然有點(diǎn)后悔那樣跟別人介紹她。
但,夏柔今后的人生走向,由不得他說了算。父親雖然說把她交給他了,但實際上也只是讓他照顧她的生活起居。
到底要給夏柔定義為什么樣的身份,說到底,要曹雄說了才算。
而曹雄,至今還沒他一個明確的交代。
父親從來是果斷的人,這種拖延則意味著,連他自己都還沒有想好。
那么對于夏柔對外的身份,他就只能含糊而過。
曹陽想的這些,夏柔非常明白。
她到底是在曹家生活了十年,也被曹陽教導(dǎo)了十年。對這個階層的行為模式和規(guī)則,已經(jīng)十分明白。
身份,是她的硬傷,是她上一世一輩子的尷尬。
曹雄到最后,也沒有同意給她一個身份。他最終決定只把她養(yǎng)大,然后給她一份還算豐厚的嫁妝。這樣,他便兌現(xiàn)了對成婉的諾。
而成年了的她,便可以自生自滅了。
后來她真正能倚仗的,其實是曹陽。
因為曹陽肯承認(rèn)她,認(rèn)同她與曹家存在著關(guān)系,并默許她使用她與曹家的這種關(guān)系,她才有資在這個圈子里立足。
她也才能有資與梁家的兒子訂婚。
她的選擇令曹陽非常惱火。
他就差把“梁家算什么東西”這句話說出來了。
他就是不說出來,夏柔心里也明白。她非常難堪。但她更知道,就因為梁家在“入不了曹陽的眼”這種檔次,所以梁家才會看得上她。
那些入得了曹陽眼的人家,看不上她!
到底,她只是狐假虎威,不是真命天女。
曹陽寧可她選擇那個追求了她兩年的公司同事。
他查過那小伙子,人品能力都很不錯。父親是大學(xué)教授,說起來,算是書香之家出身。自己也是名校畢業(yè),完全憑自身的能力進(jìn)入了大國企。
不像夏柔,是被曹陽安排進(jìn)去混日子的。
更重要的是,曹陽說,他看重的是那小伙子真心的喜歡夏柔。
而梁家……
他沒把后半句說完。但夏柔心里明白,梁家人對她的心思不純。他們看中她的,是她和曹家的關(guān)系。
但,那又怎么樣呢?
曹陽想讓她嫁給一個優(yōu)秀的白領(lǐng)。
對一個普通的姑娘來說,算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了。
可夏柔在曹家生活了十年,在這個權(quán)貴圈子里看了太多,已經(jīng)深知階級與階級之間的差異。
人,總是想力爭上游的。夏柔更是一直以來想用一些什么東西證明自己,證明自己和成婉是不同的。
曹陽讓她往回退,嫁給一個普通的白領(lǐng),退回到下一級的階層中去,對她來說,像是一種無情的否定。
那種否定讓她痛苦。
她于是一意孤行,鐵了心要嫁到梁家去。
曹陽最終是縱容了她。
他說,算了,有大哥在,總能護(hù)住你……
那本是他對她的承諾,卻像是立了flag。
最后,冥冥中的神奇力量,使得她現(xiàn)在,又坐在了他面前。
夏柔輕輕的吁了口氣,抬頭,淺笑:“你點(diǎn)了蟹黃豆腐?你也愛吃這個?我們口味一樣。”
她撥了撥頭發(fā),將一側(cè)的頭發(fā)別到耳后。從柔嫩的臉頰,到小巧的耳垂,到纖細(xì)的脖頸,雪白連成了一片。
這是個像花瓣一樣嬌嫩的少女。
曹陽的眸色便深沉起來。
她這么快就收拾好了情緒?
她不是沒有羞和惱,她不是沒有難堪。
她是把那些情緒都壓在了心底,或者……用一些別的,一種更柔軟的東西,將那些情緒都溶掉,消去。
夏柔這種發(fā)自骨子里的柔軟,帶著一種韌性。使她的生命從柔弱升級成了柔韌,便有了攀援生長的能力。
對于夏柔來說,這是一種極其有益、可貴的能力。
但這種柔軟,令曹陽情不自禁的,感到了微微的憐憫。
第二天吃完晚飯,曹陽把夏柔叫到了他的書房。
這還是重生之后夏柔第一次進(jìn)入這個房間。而前世,她在死前最后一次見曹陽,也是在這個房間。
踏入這個房間的一瞬,她心中的情緒復(fù)雜得難以描述。
坐進(jìn)書桌前的皮椅里,她就自然而然的把雙手放在的膝蓋上,微微垂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