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
這句話就是用來形容現(xiàn)在南豐伯的境況,雖然他對兒子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搞死林永裳。當然,南豐伯做為有學識有地位有品味的上流社會官員中的一員,其原話絕對比這個委婉一千倍。但是,如果翻譯成最通俗易懂的白話文字,就這意思:想盡一切辦法,搞死林永裳!
陸文韜應了他爹,也只是應了他爹。
陸文韜認為,范林希帶給父親的壓力可能太大了,以至于父親才會說出這樣夢想天真的話來!
雖然南豐伯府有些權勢,但是,難道林永裳是白給的?
林永裳比陸文韜大不了幾歲,無權無勢,一介寒門爬上來的一品總督,豈是簡單的!以前想弄死林永裳的,幾乎全都是一個下場:被林永裳給弄死了!
何況,林永裳身后也有人呢。
陸文韜雖是駙馬出身,可是跟李平舟、徐叁他們簡直是不具備可比性。別說陸文韜,就是他們刑部尚書董思玄,遇到李徐二人也得琢磨一下,是不是繞道走!
叫陸文韜弄死林永裳?
莫非老爹以為刑部衙門是自家開的?何況此案為三司會審,六部尚書旁聽。
陸文韜頗覺不可思議,也沒打算去冒這個險。因此只是虛應下父親,并不在刑部為父親走動。
其后,事情的發(fā)展,也證明了陸文韜較其父的明智過人之處。
吳婉親自去了大理寺的牢里,探望范沈氏。
范沈氏一見吳婉,那真是仇人見面兒,份外眼紅了!
吳婉使了銀子,走了關系。原本范沈氏就是極重要的人證,而且李平舟特意關照過,故此,關押范沈氏的房間屬于牢房里的五星級待遇,吃住都沒委屈到她。
范沈氏看吳婉一眼,冷笑連連,“丫頭,怎么著,來求我了!”正好,她上次被捆綁堵嘴,大仇未報呢!吳婉這樣送上門兒來,她定得好好的羞辱回去才是!
“我求你做什么?”吳婉淡淡道,“我只是可憐你。親疏不分,敵我不分,為人所騙,受人利用。這世上,比你還可憐的人,真是不多了?!?
范沈氏一聲冷笑,不理會吳婉。她也頗有幾分心機,既然吳婉來找她,定是有事的,她何必著急,只管待吳婉開出條件來,然后好好的修理一下這丫頭!
吳婉使了銀子,牢頭兒開了門,就自發(fā)的退下了,故此,房間里只有吳婉與范沈氏二人。眼望范沈氏床邊一張木凳,吳婉也不嫌粗糙,自發(fā)過去坐下。
范沈氏冷看她一眼,哼一聲。
吳婉自袖中取出一段蟬翼般輕薄的素絹,本是潔白的底子,上面卻密密麻麻的繡了一片紅艷似火的梅花瓣,反面則是一篇細如蠅頭的簪花繡楷,精美異常。吳婉遞給范沈氏。范沈氏眼睛掃過這一段刺繡,頓時臉色大變,不可置信的望向吳婉,嘴里嚅動兩下,喉間如哽,竟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
吳婉湊近范沈氏,在其耳際低語嘆道,“你就這一個女兒,悉心教養(yǎng)長大,不會連自己女兒的手藝都不認得了吧?”
范沈氏神色大慟,幾乎不能自抑,劈手自吳婉手里奪過這方素絹,顧不得問吳婉什么,哆嗦著扭過臉去捧起細閱,過了許久,范沈氏將頭臉埋入女兒的針腳繡跡之中,肩頭急劇的顫抖著。吳婉慮她年紀大了,怕是一時間受不住這等刺激,輕輕的撫住她的背,嘆了一聲。
范沈氏好半天才平靜下來,她半世坎坷飄零,如今見到女兒的遺物,一時心頭悲傷難抑。吳婉不作聲的安慰卻讓這位老婦人恢復了理智。范沈氏的遭遇曲折無比,故此,小心謹慎更勝常人,對吳婉使了個眼色,忽然揚聲,破口罵道,“去告訴林永裳,叫他八臺大轎的來接老娘出去做一品誥命夫人,不然老娘饒不了她!”然后抓住吳婉的手,在吳婉手中寫了一行字。
再如何的性情大變,范沈氏終歸是大家出身,字,她還是會寫的。
吳婉亦是個再機警不過人,忙沉聲勸道,“老太太,你何必與我家舅舅過不去。你是范家人,我舅舅可是姓林的。何況舅舅官居一品,你這認親,還是瞧準了門戶在說吧!”
“門戶?哼哼,我瞧的是自己的兒子,什么門戶!換身皮換個姓兒改個名兒,難道就不認老娘了嗎?天底下沒有這個理兒!丫頭,你別跟我狂!到時你也得乖乖的給老身嗑頭請安!我們范家的媳婦兒,沒你這樣的規(guī)矩!”范沈氏的嗓門愈發(fā)的高了。
吳婉的聲音低了下去,依舊是沉穩(wěn)的很,“老太太,我不過是瞧你這么大的年紀,你告的可不是平民百姓。雖然我家舅舅為人和善,不與你這老婦人計較,不過,你也要有些分寸才好。民告官是個什么下場,若是您不通大鳳例律,要不要我請個訟師來跟你細說說!你老人家,別圖這一時的痛快,不顧將來呢?!?
范沈氏與吳婉交換個眼神,“老身吃的鹽比你這潑婦吃的米還多,分寸?呸!分寸!老身用得著你教我分寸!你還是趕緊滾回你娘肚子里多呆幾年再來跟老身說分寸吧!”
吳婉出去時又賞了守門的一錠銀兩,臉色不悲不喜的,守衛(wèi)的嘍羅謝了賞,笑勸了一句,“吳大人,您別跟她個婆子一般見識?!?
“我犯得著與她致氣,不過是瞧她年紀有一些,告不成沒個著落,也怪可憐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先給她提個醒兒而已?!眳峭竦溃凹热凰蛔R抬舉,難道我們家是怕事兒的不成!”
“那是那是?!眹D羅們再次奉承了吳婉一回,笑嘻嘻的把人送出門,這才折回來繼續(xù)看守。
嘍羅甲咂嘴兒嘆道,“唉喲,這位吳大人當真是個厲害人兒,聽說大婚那天,里頭這老太太去鬧。吳大人自己穿著喜服到院子里好一通說罵,把里頭這老太太綁成這個棕子,堵了嘴送到咱衙門來。把個小沈舉人都嚇癱了,當天都沒能洞房?!?
“沒有的事兒,若是吳大人這樣厲害,小沈舉人敢娶的?”女人有本事,當然不是壞事,但是如果有本事到把男人嚇到不能洞房,這樣的女人,哪個敢娶啊。嘍啰乙就不大信。
嘍羅甲眉飛色舞的說著八卦,“這還能有假,都傳遍了,小沈舉人每日進房,先要跪上一柱香的搓板兒立規(guī)矩,才能端洗腳水伺候吳大人睡覺呢?!?
“絕不能這樣,林大人可是一品總督,能看著外甥過這種日子?!眹D羅乙自道,“說來也怪,你說林大人官高權重的,也沒聽說林大人有老婆。倒是小沈舉人先成了親,林大人這樣大的家業(yè),不娶妻不成子的,難道日后都給了小沈舉人?”
“真是個蠢才,這你都不知道?”嘍羅甲自得的撮一口酒,炫耀自己的廣博八卦,“別看小沈舉人姓沈,不定是姓沈姓林還是姓范呢?林大人在帝都也算個人物兒,不過……”往范沈氏住的單間兒一撇嘴,“有這位在,林大人真是有些危險了……”
“甲哥,那你說,到底林大人是姓林還是姓范呢?”
“我要知道,咱大理寺衙門就該換人做了?!?
“那小沈舉人真是林大人的兒子?”
“我要知道,刑部衙門就換我做了?!?
“甲哥,那你說這半天,你知道啥啊?”
“喝酒,喝酒。”
吳婉回去后頗有些乏累,沈拙去了李相家,還沒有回來。
吳婉喝了盞丫頭捧上的茶,卸去釵環(huán),換了家常的衣裳,在榻上歇息,并不用丫環(huán)伺候。自袖里取出沈拙生母繡的那一方素絹,吳婉輕輕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