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剛剛步入化神期的玄靈子獨戰(zhàn)四大妖尊,扭轉(zhuǎn)大戰(zhàn)局勢,令妖族不得不簽下和平契約;一百年后,玄靈子再次現(xiàn)身,已入化神中期,帶來了兩族休戰(zhàn)十年的消息。
當(dāng)他這句話落下后,一道清亮的龍吟便響徹天地。狹長優(yōu)美的白龍從九天之中盤旋而下,落在玄靈子面前,凜冽寒風(fēng)夾雜著尖銳刺骨的水汽,幾乎要將魔山掀翻。
然而玄靈子站在眾人面前,微微往前一步,便硬生生地扼住了這高貴無二的神獸之怒。
二者在魔山之上有一番對峙,雙目相對,磅礴兇悍的靈壓在半空中對撞,令大地震顫。最終晉離長嘯一聲,飛身離去,玄靈子收回了強大的威壓,站在魔山之上,俯視那錯愕中的妖族大軍。
這一戰(zhàn),就此結(jié)束。
從云州之亂到魔山終戰(zhàn),雙方只打了一個月,卻已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傷。
云州被屠,尸橫遍野;妖族獻祭,血流成河。到最后,竟然也不知道到底是人族死得很多,還是妖族死得更多。云州已然成為了一座空城,然而為了擺出天擎破海陣,死去的妖族卻也可以用千萬來計算。
當(dāng)這一戰(zhàn)陡然結(jié)束時,幸存的人類并未有多么慶幸。
云州之上,僅剩的凡人神情麻木地收拾自己破碎的家園。有的凡人直接選擇了離開這里,遷移到其他地方;但有的凡人明明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家人,卻仍舊固執(zhí)地回到這里,重新搭建家園。
落葉歸根,生于何處,便死于何處。
云州地理位置險要,卻是他們一生長大的地方。
修士們開始處理這些凡人的去留問題,飛花宗和歸元宗也派了人手,幫助這些凡人國家建立起陣法。最小的陣法以村子為單位,一一擺下;最大的陣法是保衛(wèi)每個國家的護國大陣,每一座大陣都要耗費一位大乘期修士的心血,沒有半年,絕對無法完成。
這便是云州現(xiàn)在的情況,也是與妖族接壤的明州、朝州和茺州現(xiàn)在的情況。
而與妖境最為接近的魔域,此刻早已是一片死寂。人類和妖獸的鮮血滲入這片大地里,令本就深褐色的土壤更濃郁了幾分。或許這大地上的紅色便是鮮血所凝聚而成的,它紅得如此純粹,又紅得如此觸目驚心。
那一日,當(dāng)玄靈子以化神中期的壓力逼迫晉離離去后,他抱著昏死過去的徒兒轉(zhuǎn)身就走,沒給妖族任何一個解釋。
妖尊刑危與妖尊號瞑面面相覷。他們自然不可能懷疑玄靈子是在詐他們,因為這種事根本沒有任何可以欺騙的地方。當(dāng)最后一個天階妖尊隕落后,天妖尊獨絕天老便成了妖族當(dāng)之無愧的主心骨,他若是真的想要與人類講和,那便等同于妖族想和人類講和。
而且倘若玄靈子真的是在騙他們,那為何還會說出一個具體的數(shù)字?
十年。
這個數(shù)字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刑危和號瞑暫且不懂,但是并不妨礙他們回去問獨絕天老。并且玄靈子已經(jīng)進入了化神中期,他們二人絕對不是玄靈子的對手,連晉離都離開了,那他們此刻轉(zhuǎn)身離去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而當(dāng)兩位妖族相視一眼,齊齊揮臂讓妖族大軍撤離之后,他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筆挺頎長的身影猛地一頓,腳下的步子也微微停了停。
玄靈子在轉(zhuǎn)過身之后,臉色便陡然白了下去。他的背脊依舊挺得筆直,化神期修士的可怖威壓也沒有減弱一分,然而一絲鮮血卻從他的唇邊流了下來,輕輕滴在了洛漸清的衣領(lǐng)上,如墨般暈染開來。
等玄靈子抱著洛漸清進入魔道宮大殿后,他劇烈地咳嗽了一聲,立即吐出了一口黑色的污血。
玉清子見狀頓時臉色一變,趕緊道:“師弟,你這是怎么了!”
玄靈子動作輕柔地將洛漸清放了下來,道:“師姐,你先看一下漸清的情況?!?
玉清子哪里有心思去管洛漸清的情況,她急急道:“我早就用靈識探查過漸清了,他只是靈力虧損得厲害,元神也受到了一點小傷。師弟,你將手交給我,你的修為遠超于我,我并不可以用靈識直接為你診斷?!?
玄靈子卻搖了搖手,直接將洛漸清的手放入了玉清子尊者的手中。在后者驚愕的目光中,他淡然平靜地說出了一個事實,他云淡風(fēng)輕,周圍聽著的人卻被嚇得雙眸圓睜。只聽他這樣說道:“在離開極北之地的時候,我遇上了獨絕天老,與他交手了一次。他已然跨入天階,實力不容小覷,所以我受了點輕傷,并不礙事。只是為了趕路來這里,所以沒有停下來療傷?!?
廣陵子尊者不敢置信地說道:“獨絕天老跨入天階了?”
白家老祖也驚駭?shù)卣f道:“這……這怎么可能?據(jù)我所知,那獨絕天老至少在地階巔峰停步了七千年,天下人都知道他沒有邁入天階的可能,他為什么突然就邁入天階了?!”
玄靈子鳳目微垂,淡淡地掃了白家老祖一眼,沒有吭聲。
正在眾人思索之時,一道血色身影飛快地從殿門中飛了進來。來人的胸口還在不斷地滲著鮮血,臉色也十分不佳,但是他卻直接來了這里,第一句話便是:“洛漸清如何了?”
眾人轉(zhuǎn)首看他,玄靈子微瞇了眼睛,望向?qū)Ψ健?
隨之而來的是魔道宮的大管事戚珞、左護法秦歸鶴和右護法秦斯夷,秦歸鶴焦急地說道:“宮主,你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應(yīng)當(dāng)趕緊療傷!”
魔千秋沒有回答,他直直地看向玄靈子,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碰,仿似最平淡的對視,卻又好像有火花噼里啪啦地交觸。最終是玉清子尊者實在看不下去,強硬地將魔千秋帶走。
以一個丹修大師的身份呢,她可不能對如此重傷的人坐視不理。
玄靈子的傷雖重,但他可以自己治愈;洛漸清的傷并不算多重,玄靈子便可為他療傷。
然而,魔千秋的傷卻令玉清子十分為難。
數(shù)日前,她才為魔千秋療傷,以八階神丹為引,偷下漫天雷霆,為他修復(fù)了被晉離損壞的心脈筋骨;而現(xiàn)在,魔千秋居然又受了心神之傷,且這一次遠比上次還要兇險,竟然已經(jīng)將心臟直接取出!
對于普通凡人來說,剖心即死,無一例外;對于普通修士來說,被剖了心他們也沒有活路。也就只有魔千秋這樣的頂尖大能才能將自己的心剖出來,再放回去,然而心神之傷卻不是那么好愈合的。
“那妖尊晉離是妖族,他更是神獸,他可以剖心,你怎么可以?”凡人有句話叫做醫(yī)者父母心,此話用在玉清子尊者身上也沒有任何不適用,她一邊為魔千秋療傷,一邊苦口婆心地說道:“這世上也只有那唯一一頭神獸沒了心,千年來都可以依舊活著。我們?nèi)祟惖纳眢w本就不如妖族那般強悍,你雖然修為境界高,但壽命卻……”
聲音戛然而止,玉清子尊者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說得有些太多了。
在看到魔千秋那滿身的傷痕時,她早已忘了對面站著的人是誰。尤其是那胸口一道血淋淋的傷疤,看得她心驚膽戰(zhàn)。這樣的傷對于任何修士來說都是致命的,甚至可以說,渡劫以下必死無疑。
然而,這一切都不是她可以戳別人傷疤的理由。
長嘆一聲后,玉清子尊者道:“我不當(dāng)提起那件事,魔尊,是我的錯,你不要在意?!?
魔千秋卻目光游離地望著地面,似乎根本沒有聽到玉清子的話。見狀,玉清子是又無語又慶幸,無語的是世上還有這樣的修士,竟然敢無視一個丹修的囑咐;慶幸的是自己剛才的話沒有被魔千秋注意,否則……不足五十年的壽命,確實太過殘酷。
這一次的心神之傷,足以令魔尊只剩下五十年壽命。
五十年后,便墮入輪回,三百六十一萬世的畜生道,三百六十一萬世的折磨。
想到這,玉清子尊者不由渾身一顫。盡管受到那樣天罰的人并非是她,她也心中一寒,不敢想象那樣的日子。那得是怎樣絕望的輪回,曾經(jīng)是世人敬仰的天之驕子,之后卻是人人可欺的牲畜。
玉清子搖搖首,在心中感嘆道:若是能休戰(zhàn)五十年,倒也能讓這魔千秋享受一下最后的時光了。
偏殿中,躺在床上的青年睫羽微顫,不過多時,洛漸清便睜開雙眼,醒了過來。
剛醒時,他便覺得整個身體都快碎了,筋脈好像被擠壓成了碎片,丹田里也疼得仿佛千萬根小針在刺。他想要翻身,卻覺得無法控制身體,想要起身,連手臂都動不了。
這種無法控制身體的感覺真是太過折磨,洛漸清正欲強硬地使用靈力,看一看自己如今到底是什么情況,但是他剛剛運轉(zhuǎn)起一點靈力,忽然便被拉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身子陡然一僵,清冷的蓮香涌入鼻間。
洛漸清緩緩睜大眼睛,只聽一道低柔的嘆息在自己的耳旁響起:“漸清?!睖?zé)岬暮魵獯捣鞯剿亩希路鸺毮伒挠H吻,令他耳尖一紅,萬千種情緒頓時齊上心頭。
洛漸清想要轉(zhuǎn)身,卻仍舊無法動彈,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他的困境,玄靈子將手掌貼在他的后腰,輕輕地輸過去一絲靈力。剎那間,《九蓮奪天錄》快速地運轉(zhuǎn)起來,兇猛地奪取天地間的靈氣,也令洛漸清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原來是因為靈力虧空得太厲害,才無法動彈的。
然而此刻洛漸清并沒有心思去理會這樣的問題,他立即轉(zhuǎn)身,一眼便看到了那個人。
這一眼忽然變得無限漫長。
雙目對視的那一刻,洛漸清好似聽到自己的心頓時顫抖了一下。驚喜、激動、艱辛、酸楚,他的喉間慢慢地發(fā)苦發(fā)澀,眼睛里也有點濕潤。洛漸清稍稍閉了閉眼,止住了自己這樣小姑娘家似的行為。
然而他就是眼睛酸,心里酸,連身體的疼痛都顧不上了,就是覺得委屈。
在玄靈子被困于枯山之后,洛漸清經(jīng)歷的東西實在太多。墨秋的隕落,佛子與云香的危機,妖族大軍攻上三十六州,以及那滿目瘡痍、鮮血遍地的戰(zhàn)場……
面對這一切時,洛漸清沒有說一聲承受不住,他只是默默地接納一切。
當(dāng)數(shù)位大能的靈力快要擠爆他的筋脈時,他沒有說一個不字;當(dāng)大能們要求他以身犯險,穿越天擎破海陣時,他也沒有說一個不字。
這半年來,洛漸清一直咬牙堅持著,挺過了無數(shù)能讓普通人崩潰的事件。
他僅僅是一個合體期修士,他如今才活了不過五十多年。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兩族間那殘忍無情的戰(zhàn)爭,然而只是第一次,便要他直接走到第一線,承擔(dān)起許許多多本不應(yīng)當(dāng)由他承擔(dān)的責(zé)任。
所有的事情,洛漸清無聲地承受下來了,他沒有時間去悲傷摯友的隕落,也沒有時間去關(guān)心心愛之人的安危。沒有人會想到他是否承受得下來,連他自己也無法去想,只能一味地接受,一味地努力。
原本洛漸清一直認為,他是個自私冷血的。上輩子他被無數(shù)修士追殺,他陷入險境幾乎無人信他,所以他再也不信這個世界,只要玄靈子和自己所有在意的人還安然活著,那么其他人的生命便與他無關(guān)。但是當(dāng)他看到尸橫遍野的云州時,他終于承認自己無法那般無情。
若是能面對兩千多萬無辜同胞的尸體還仍舊面不改色,那他便不是人,他是野獸。
而現(xiàn)在,他獨自一人撐到了這里,他終于可以將心里的痛苦發(fā)泄出來。不過到最后,洛漸清也只是一把抱住了玄靈子,將自己臉埋在他的肩膀里。他沒有哭泣,卻緊緊地抱著,仿佛這樣就能抓住對方,能將過去這半年來那些快要壓垮自己的東西驅(qū)散。
玄靈子擁緊了青年的身體,將對方納入懷中,眼中全是心疼。他的手輕輕地撫摸著洛漸清的身體,動作溫柔,帶著無限繾綣,令洛漸清慢慢地放松下來。
這半年內(nèi)的事情,也令洛漸清的承受能力大大提升,他很快恢復(fù)精神。
接下來,玄靈子簡單地說了一下兩族休戰(zhàn)的事情,同時為洛漸清療傷。聽到兩族休戰(zhàn)的時候,洛漸清難掩喜悅;然而聽到最后時,洛漸清卻忽然身子一僵,想起來:“魔千秋……”頓了頓,他又道:“師父,魔尊前輩,不知如何了?”
玄靈子目光微變,淡然道:“有玉清子師姐在,他并無大礙?!痹捖洌终f道:“漸清,你已經(jīng)昏迷三天。這次的枯山之崩和兩族大戰(zhàn)對你來說是一次生死考驗,但也是一番機遇。若你能利用好,或許可以借由此次被他人靈力硬生生擴大的筋脈,一舉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