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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第37章

雖然蔡昭不止一次嫌棄青闕鎮(zhèn)不夠繁華,然而其地廣人眾遠(yuǎn)超落英鎮(zhèn)。單定居人口就有小兩千人,攏起來差不多三百來戶。常蔡二人遠(yuǎn)遠(yuǎn)尾隨那兩人,一路上小心遮掩,最后見他們走入一條幽靜的小巷后消失不見了。

這是條毫無異處的尋常小巷,青闕鎮(zhèn)上沒有五十條也有三十條。

小巷左右各有三扇雙扉門,顯然是住了六戶人家。所謂大隱隱于市,沒想到可疑之人竟棲身此處。問題在于,那兩人跑進(jìn)哪扇大門后頭去了呢?

常寧表示可以在巷子里放把火,把人全都逼出來后就知道哪家不對勁了。

蔡昭當(dāng)然不統(tǒng)一,不過常寧這話也啟發(fā)了她另一個主意——她在鎮(zhèn)上一氣買了三四十個染紅了殼的白煮蛋,然后在街上找了一對十歲上下口齒伶俐的市井小姐弟,讓他們挽著籃子挨家挨戶去敲門。

敲開門后就說自家是剛搬來隔壁巷子的,自家嬸嬸剛生了兒子,請周遭的街坊鄰舍吃幾個紅蛋高興高興——常蔡二人就遠(yuǎn)遠(yuǎn)的在斜側(cè)角觀看。

常寧疑惑:“這你能看出什么來?”

“樊師兄說過,本地的習(xí)俗是紅蛋要送雙數(shù),否則會對自家不吉利,可我讓他們每家送的都是單數(shù)。”蔡昭低聲道。

果然,六戶人家中,有三戶收到單數(shù)紅蛋后,立時善意的提醒小姐弟回去告訴父母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其中更有一家當(dāng)場還回一個紅蛋,收下的便是雙數(shù)紅蛋。

還有兩戶雖未當(dāng)面提醒,但也拿著紅蛋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

只有一戶人家,開門的是位穿戴成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然而這人舉止冷漠,語中透著不耐煩,行動間手腳又虎虎生風(fēng),顯然是個練家子。他聽清小姐弟的來意后,二話不說接過紅蛋,隨手拋給小姐弟倆一個銀稞子后立刻關(guān)上大門。

“就是這家了。”這次連常寧也看出來了。

接下來就簡單了。

常蔡兩人先躍入那座宅子隔壁的人家,遇上什么人直接點倒了便是,然后隔墻觀察那座宅子——只見庭院中原來的花木樹蔭現(xiàn)出凋零之態(tài),顯是有陣子無人打理了,五六名身佩兵器的錦衣侍衛(wèi)來來回回的巡守。

其實潛入別人宅邸的最好時間是在晚上,所謂隨風(fēng)潛入夜,潤物細(xì)無聲。任你輕功再高明,大白天明晃晃的跑進(jìn)人家院落也未免太囂張了。

幸虧此時天冷,晝短夜長;天色漸漸黯淡,黃昏已至。

每家每戶都飄散出飯菜香氣,這時對面遠(yuǎn)遠(yuǎn)又走來幾名錦衣侍衛(wèi),顯然是用過飯后來交接的。這邊的侍衛(wèi)喜出望外,不等他們走過來就急急迎上前去。

常蔡二人等的就是這一刻,猶如兩股輕煙般‘飄’進(jìn)庭院墻下的一個死角,離得近的那幾人背面朝他們,正面朝他們的又離得遠(yuǎn),于是他倆就借著這個機(jī)會飛快騰挪而去。

其實常寧并不怕被人發(fā)覺,然而既然女孩決意引而不發(fā),他就只好順?biāo)囊狻?

這座院落前后有三進(jìn),蔡昭對這種民居結(jié)構(gòu)再熟悉不過了,眼見中間第二進(jìn)主屋旁有兩間連起來的抱廈,于是拉著常寧閃了進(jìn)去。

進(jìn)去之后,蔡昭愣了。

這種抱廈一般是丫鬟奴仆住的,為的是就近服侍住在隔壁主屋的主人,不曾想這屋子布置的精致舒適異常,連中廳的桌布用的都是上好的錦緞,上頭擺放的茶具更是昂貴的純色玉瓷——所以,究竟是這幫人實在太有錢,以至于連仆人都能過上豪奢的生活,還有另有含義?

蔡昭腦子有些亂,常寧倒聽見門外發(fā)出極輕微的動靜,二話不說拉著蔡昭躲進(jìn)了屋后凈房旁的一個暗閣,讓重重厚實的幔帳將他們遮蔽起來,同時留出細(xì)細(xì)的一條縫,可以看見外面的情形。

不多時,門被推開了,進(jìn)來一名華服青年,同時還有一陣奇怪的鐵器響動。

這人年約二十三四歲,身形中等,面目清秀,就是精氣神極差,皮膚慘白,雙眼發(fā)紅,既疲倦又厭煩。他身上明明穿的是最名貴的布料,頭戴的是萬金難買的羊脂玉冠,卻一副愁眉苦臉,活像被人追債到窮途末路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妻女可賣的爛賭鬼。

他蜷縮著坐在桌旁,看著不知何處呆呆出神,這時半掩的門又被推開,進(jìn)來兩名錦衣侍衛(wèi)。其中一人道:“千公子,請伸出腳來。”

千公子渾身一抖,身上再度發(fā)出鐵器響動,“……才剛吃完飯,就不能叫我歇歇么?”

錦衣侍衛(wèi)道:“上鎖后,公子一樣可以歇息?!?

千公子無奈,認(rèn)命的伸出雙腳,腳踝處赫然是一幅森冷漆黑的鐵鐐銬。

錦衣侍衛(wèi)從墻上拉來兩條拇指粗的鐵鎖鏈,啪嗒啪嗒兩聲,扣到兩只鐵鐐銬上,然后再上鎖,并將鑰匙小心翼翼的放入懷中。

蔡昭與常寧對視一眼,看見對方的眼中俱是一樣的了然與疑惑。

——能住在這樣精致豪華的房中,顯然房間主人多少有點身份,然而鐐銬一露出來,他倆立刻明白了,這位千公子應(yīng)是一名十分要緊的囚徒。

為了看好他,那幫人還弄了個障眼法,故意讓他住在奴仆才住的抱廈中。

身為囚徒,不待在牢獄中反而這么受優(yōu)待,不是對這位千公子的身份有所忌憚,就是他對這幫人別有用途——蔡昭隱隱覺得是后者。

那么是什么用途呢?

兩名侍衛(wèi)上完鎖就離去了,徒留千公子一人繼續(xù)坐在桌邊唉聲嘆氣。

還沒嘆氣足十下,只聽吱呀一聲門再度被推開,千公子猶如驚弓之鳥般差點跳起來。

——常蔡二人已看出這名‘千公子’腳步虛浮,身形平直,武功不會很高。

從門外進(jìn)來三個人。

第一人目光炯炯,氣蘊于內(nèi),肉眼可見是位一名內(nèi)功強(qiáng)勁的高手,他進(jìn)屋后雙手負(fù)背站到側(cè)面,長長的鷹鉤鼻子格外注目。

第二人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模樣頗為俊俏。

第三人是個低頭垂眼的矮個中年男子——蔡昭覺得這人很是面熟,仿佛哪里見過。

常寧忽然按上她的肩頭,另一手做了個打算盤的動作。

蔡昭無聲張大了嘴——她想起來了,這名矮個中年男子不就是中午在戚云柯屋里報賬的管事之一么?所以是這管事被人買通了,還是他本來就是敵人派來的奸細(xì)!

她心煩意亂,差點沒聽清下面的對話。

千公子看見那鷹鉤鼻子十分激動:“你們想累死我啊,就是口騾子也該歇口氣吧,我有幾分幾兩難道你們不清楚么,半月前那個幾乎耗盡了我所有功力,你們還來!還來!”

“你也說那是半月前的事了。”鷹鉤鼻子陰陰一笑,“這些日子好湯好藥的伺候你,別說一點功力也沒恢復(fù),糊弄誰呢?!?

千公子立刻泄了氣,垂頭喪氣的坐下。

鷹鉤鼻子又道:“千公子放心,我們也舍不得真把您累死了,這回這個只要三五天就成了,還煩請千公子施展神通吧?!?

千公子抬起眼皮:“這次是哪個?”

俊俏的年輕人上前一步:“我。”

千公子無語:“誰問你們的人了,我問的是這回要變成哪個倒霉催的?!別再給我一張畫像啊,忘記上回弄成三不像了么。我早說過一定要見到真人,而且要活的,活的!”

這幾人一來一回,語中透出來的信息讓蔡昭生出一個極為可怕的念頭,一個她甚至不敢仔細(xì)去想的恐怖念頭。她扭頭,看見常寧也露出一樣驚異的神情。

鷹鉤鼻子笑了:“這回要多謝老陳了,若不是他把人騙下山來,千公子也無法可施了。”

陳管事拱手:“我武功低微,還是多虧了‘迷魄針’,才能手到擒來?!?

“好說好說,陳管事知情識趣,我們定然不會虧待了你?!笨∏文贻p人道。

隨著鷹鉤鼻子一聲令下,又有兩人扛著只重重的麻袋進(jìn)屋來,看形狀麻袋里應(yīng)是個人。

這次來的人常蔡二人都認(rèn)識,正是他們尾隨了一下午的那兩家伙。

兩人將麻袋放到一旁的躺椅上,解開口子后慢慢露出一張昏迷的清秀面孔……

蔡昭捂住自己的嘴巴,同時感到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掌一緊。她抬頭側(cè)眼,看見常寧也繃緊了下頜——麻袋里的人正是樊興家。

鷹鉤鼻子對那兩人道:“等我們這兒完事了,你們就陪著小宮回山上去。老陳畢竟是外院的,鞭長莫及。若是小

sm.Ъiqiku.Πet宮行舉止有什么疏漏,你們要及時給他描補(bǔ)。”

那兩人抱拳應(yīng)命,隨后關(guān)門離去。

千公子起身走到躺椅旁,看了會兒后疑惑道:“這人手腳細(xì)嫩,骨骼纖脆,看著不像武功很高強(qiáng)的人,你們?yōu)楹我兯俊?

鷹鉤鼻子哈哈一笑,甚是得意:“這你就不用管了。小宮,你過去坐好,等千公子給咱們來個‘大變活人’,哈哈哈?!?

俊俏的年輕人笑笑,端正的坐到桌旁。

千公子從躺椅旁的立柜中取出一把剪刀,緩緩剪開麻袋,然后他開始‘摸’了——從樊興家的頭頂顱骨,至后腦,雙耳,再額頭,鼻梁,臉頰,脖頸,一一而下……

仿佛屠夫在撫摸待宰的牲口,看看從哪里下刀合適,又似是正骨師傅在給客人推油過勁,順著肌肉紋路仔細(xì)緩慢的摸索。

——場面說不出的詭異,蔡昭不自制的泛起了惡心。

趁千公子‘工作’的當(dāng)口,鷹鉤鼻子回頭道:“老陳,這姓樊的小子是戚云柯的親傳弟子,真的非要換他么?”

陳管事低聲道:“非換不可了。你們的人一上山這小子就起疑了,偏偏他又分管庶務(wù),總有打交道的時候。今日中午蔡家小丫頭在戚云柯面前一通胡說八道,旁人是半信半疑,可我瞧出這姓樊的是上了心。幸虧我留了個心眼,午膳后溜去客院看看,果不然逮住這小子在偷偷翻查你們?nèi)说男心?。?

鷹鉤鼻子神情一緊:“他翻查出什么了?”

“還沒有。我借故將他引了出來?!标惞苁碌?,“不過,若是繼續(xù)留著他,被他尋出破綻是遲早的事。這小子看著整日樂呵呵,其實心細(xì)的很。那位叫李得標(biāo)的壯士,剛上山連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被他看出是練毒蝎指的。呵呵,這等功夫,咱們名門正派可不練?!?

鷹鉤鼻子喟嘆:“我已經(jīng)叫他們只帶刀劍上山,那些陰損的毒鏢還有鐮鉤叉拐什么的一概留下,沒想到還是露了破綻。到底是青闕宗弟子,眼力不凡啊。”

這時,千公子已經(jīng)摸完了樊興家的雙臂和手掌,連指尖都摩挲了半天,現(xiàn)在開始摸樊興家的胸膛了——看著男人摸男人,蔡昭一陣雞皮疙瘩掉滿地。

難怪她怎么也看不進(jìn)書鋪里的那些男風(fēng)話本,她果然不好這一口。不過她是個寬容的鑒賞家,自己不喜歡沒關(guān)系,主顧喜歡就行。

小宮有些不耐煩:“天色不早了,千公子快些吧。這小子尚未成婚,是個連相好都沒有的童子雞,又不愛精研武藝,不會動不動脫了衣裳練功的?!?

千公子轉(zhuǎn)回頭:“你能不能別插嘴,易身**是能隨便含糊的么?習(xí)武之人收弟子為何非要講究天資天賦什么的,因為每個人的肌理經(jīng)絡(luò)還有骨骼丹田都是不一樣的,甚至連關(guān)節(jié)都有些許差異,是以有些人適合練刀,有些適合練劍,還有些適合流星錘……”

鷹鉤鼻子道:“千公子莫惱,不過小宮說的也有道理。其實這回就是應(yīng)應(yīng)急,不必那么較真,千公子還是盡快動手吧。”話雖說的客氣,然而脅迫之意毫不遮掩。

千公子無奈,只好再從立柜中取出一個半尺見方的黑色檀木扁匣。他將扁匣放在桌上,打開后一陣銀光閃過,里頭竟是排的密密麻麻的銀針,足有幾百根。

蔡昭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銀針,長短粗細(xì)五花八門,有針頭扁圓形的,有針尾楔形的,有前細(xì)后粗的,甚至還有長得像細(xì)長的三棱錐……

千公子選了二十七八根形態(tài)各異的銀針,用一種彌漫著奇怪氣味的油水逐枚抹過,然后走到小宮背后站定,吩咐他褪下上衣。

一切就緒后,他凝神靜氣,忽的雙手發(fā)力,一氣不停的將銀針往小宮的頭頂后腦肩背脊柱腰椎幾處扎去,后面扎完又迅速躍至小宮前面,在腦門臉頰脖頸幾處扎上銀針。

這千公子看著武功不高,然而這套指法快的令人難以置信,十指翻飛幾乎晃成了殘影。

扎完針后,他立刻雙手按住小宮頭頂?shù)陌贂?,屏息運功。

這功法甚是邪門,運功的千公子除了額頭一點冷汗,全身沒有一絲氣勁泄出,反而小宮身上熱氣騰騰,扎針處冒出縷縷白氣,好像一只沒蓋嚴(yán)實的蒸籠。

白氣模糊了小宮的面目,隱約間蔡昭似乎看見他的相貌與身體發(fā)生了變化,有些地方的皮肉微微鼓起,有些地方的皮肉卻塌陷下去,甚至連肩膀都拉寬了幾寸。

小宮生了一把水蛇腰,在千公子運功之下,腰身竟然生生圓粗了一圈。

屋內(nèi)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目不轉(zhuǎn)睛的盯看小宮身上發(fā)生的詭異變化,仿佛故老相傳的鬼故事中的畫皮妖魔真的現(xiàn)身人間,撕開血淋淋的人皮披到了自己身上,迷惑世人。

蔡昭覺得后脊一陣寒氣冒了上來。

不知過了多久,千公子低聲說了句‘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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