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不喜歡禪宗。”

葉無坷看著北方的天空自自語，坐在他身邊的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跟著他辦案的秦焆陽。

秦焆陽知道葉千辦不喜歡禪宗的理由，因為他也是因為同樣的理由不喜歡。

前朝時候，整個大楚有差不多五分之一的土地在寺廟手里。

這些寺廟不必向朝廷繳納稅賦，就因為這一點官廟勾結(jié)。

當官的不斷的同意修建新的寺廟，不斷的配合寺廟吞并更多的土地。

百姓們沒了田產(chǎn)只能成為佃戶，大量的金錢流入禪宗和官員手中。

原本要慈悲為懷的禪宗僧人，在長達數(shù)百年的時間內(nèi)成為吃人的魔鬼。

且在那長達數(shù)百年的時間內(nèi)，幾乎沒有一家禪院能保持本性。

不該沾染俗物的地方，卻連求財?shù)南慊鸲几沂铡?

清心節(jié)欲的地方，連求子的香火也敢收。

人有什么欲望，他們就點什么香。

“可是我有敬佩的僧人?！?

葉無坷看著北方的天空，想起一位算不上故人的故人。

那個喝酒吃肉放火也殺人的白衣僧，一路向北走完了他的一生。

他如果留在禪院里不出來，那他一定能活的很好。

可他出門了，往北走，去自己選擇的地方了結(jié)一生。

因為他了結(jié)不了他深知的所有與他差不多的人的罪惡，所以他選擇了結(jié)自己。

那位大和尚在漠北大殺四方，也把自己送進地獄。

是啊，向問應(yīng)是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能去什么極樂世界。

因為他是個叛徒，是禪宗的叛徒，如果真的有極樂世界，他的白衣不是入場券。

秦焆陽聽過向問大和尚的故事，所以默然。

良久之后他才說了一句話。

“不管是禪宗還是什么宗，創(chuàng)建者也許都是純潔的?！?

葉無坷為之點頭。

哪怕創(chuàng)建者并不是那么純潔，可他也指明了一個純潔的方向。

“我們會路過那里嗎？”

秦焆陽問。

葉無坷搖頭道：“不路過，但可以去?！?

秦焆陽說：“那他會接受香火嗎？”

葉無坷又搖頭：“不會，但他應(yīng)該也不喜歡在另一個世界活的窮苦，香火是香火，紙錢是紙錢?！?

秦焆陽懂了。

百姓們最質(zhì)樸的心愿，就是不受窮。

哪怕是對死去的親人來說也一樣，燒紙錢就是這么質(zhì)樸。

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燒紙錢的同時有了許愿。

人總是喜歡許愿，對虛無縹緲的一切許虛無縹緲的愿望。

死去的先人肯定沒有這個本事，所以發(fā)財?shù)牟皇撬廊サ南热硕撬聫R。

寺廟可不收冥幣。

人為什么那么喜歡許愿？因為絕大部分人都想不勞而獲。

想不勞而獲的人當然也不會想著投入那么大去不勞而獲，所以花點小錢去什么地方許個愿就變得很合適。

死去的先人都保佑不了你的事，你卻認為在某個場所里磕個頭許個愿捐點香火錢就能得到。

于是就有人想著，禪宗怎么可能保佑那么多人達成所愿？

肯定是誰花的多就優(yōu)先保佑誰，于是......

盆滿缽滿。

秦焆陽腦子里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不知不覺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走在沙漠邊緣。

不一樣的是，葉無坷北上的那次看到的是單純的沙漠。

但秦焆陽這次陪著葉無坷北上路過這片沙漠，看到了很多很多人。

一群質(zhì)樸的，勤勞的，愿意通過努力而改變的人，他們比創(chuàng)造了宗教的人還要純潔純粹。

他們在治沙。

他們頂著太陽忍受著痛苦和疲勞，用他們的方式把沙漠這種魔鬼一步一步逼退。

“上次來的時候沙漠在官道邊緣?！?

葉無坷看著那群在沙漠之中揮灑汗水的人，眼神里都是敬畏。

“這才兩年，你看官道北側(cè)數(shù)十丈已有綠意?！?

秦焆陽從馬車上跳下去，拿著他能拿著的最大限度的物資朝著那群人跑過去。

如果說這也是一種許愿，那一定比走進某個場所更為摯誠和純粹。

“大和尚那天如果看到了這樣一群人，他可能求死之心都會動搖?！?

葉無坷自自語一聲。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矯情的人，在生死面前除外。

向問求死，是因為他在禪宗之中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來。

向問若真的看到這樣一群人已逼退沙漠數(shù)十丈，那他就會看到他此前看不到的一切。

光明，希望，未來。

秦焆陽拿著的那些東西里有葉無坷帶來的全部高粱飴，秦焆陽并不知道那是葉無坷特意準備好的。

在出發(fā)之前，葉無坷已經(jīng)知道有這樣一群了不起的人在挑戰(zhàn)荒漠。

就在秦焆陽過去的時候，葉無坷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下。

有一個身穿白色僧衣的年輕和尚，也在那些治沙的工匠之中。

不管是身形還是年紀，都與已過世的向問大和尚那般相似。

葉無坷只看了一眼，神經(jīng)就在瞬間繃了起來。

大和尚身上的潔白僧衣早已不再潔白，他挽著衣袖赤著腳，和那些工匠一起勞作。

這里的人似乎已經(jīng)對他頗為熟悉，和他交談的時候并無隔閡。

觀察了一會兒之后葉無坷發(fā)現(xiàn)那大和尚并非在一處勞作，而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換一個地方。

他也沒有自己的工具，換一個地方就換一個人幫忙。

葉無坷隨即下車，叫過來一名廷尉低低交代了幾句，那廷尉隨即應(yīng)了一聲，朝著秦焆陽那邊過去。

不多時，秦焆陽返回。

“打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