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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小說網(wǎng) > 風(fēng)起隴西 > 第九章 意外與愛情

第九章 意外與愛情

“那么現(xiàn)在他人呢?”

“死了。尸體我們已經(jīng)從懸崖底下找到,現(xiàn)在就擱在地窖里?!?

“帶我去看看?!?

于是由老巡吏擎著一柄燭臺帶路,阿社爾、巡吏長和那名年輕巡吏緊跟在后面。一行人沿著狹窄的陰暗臺階來到了衛(wèi)所的地窖。

在三月的漢中,地窖相當(dāng)陰暗,而且干冷,墻壁上都掛著一絲一絲的白霜。老巡吏把燭臺高高懸起,光芒也只能照到周圍一點地方而已。尸體就停放在地窖的正中央,扭曲的身體僵硬地橫臥在一塊門板上面,上面被一張草席潦草地蓋著,在忽明忽暗的燭光照耀下顯得格外恐怖。

阿社爾走近尸體,叫老巡吏把燭臺放低,然后俯下身子掀開竹席。于程的尸體摔的血肉模糊,腹腔內(nèi)的內(nèi)臟被擠壓的粉碎;由于他是面部著地,所以五官完全變形扭曲,只有一只眼球稍微脫出了眼眶,兀自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阿社爾厭惡地抽了抽鼻子,用手指將于程的眼球推回眼眶內(nèi),合上他的雙眼,然后抬起身體示意可以離開了?;氐綐巧弦院?,巡吏長指著地上說:“我們還在這個人的柴堆里找到些東西?!?

在旁邊地板上扔的是于程的遺物。擱在最上面的是一盤異常結(jié)實的麻繩、兩把抓鉤與一袋滑粉,還有一個布包。阿社爾把它打開,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三根制作精良的銅針,兩寸見長,針上有倒鉤與凸刺,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這是做什么用的?”阿社爾指著銅針問。周圍的人面面相覷,都搖了搖頭。阿社爾沒辦法,只好將盛放著銅針的布包小心地折好,揣到懷里,在竹簡上敲了一個“物證已取”的印鑒。

“尸體你們就地?zé)税?,骨灰回頭叫他們鄉(xiāng)里的人來取。其他遺留物先存放到你們這里?!?

阿社爾交代完以后,轉(zhuǎn)身離開了衛(wèi)所。他在門口把自己的坐騎從柱子上解開韁繩,翻身夾夾馬肚子剛要離開。忽然那名年輕巡吏從門里追了出來,叫著請他留步。阿社那牽住韁繩,就在馬上問道:“你還有什么事嗎?”

年輕巡吏把吏帽捏在手里,有點猶豫地說:“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線索……其實只是個小細(xì)節(jié)……可能無關(guān)緊要。

“要緊與否,這個由我們來判斷。”

“唔,是這樣……”年輕巡吏呼出一口氣,“那個樵夫被我們逼到跳崖的時候,我站的位置離他最近,我聽到他臨跳下去之前喊了一聲‘師君賜?!??!?

“師君賜福?你確定沒有聽錯嗎?”

“絕對沒有,我那時候離他也就十幾步的距離吧。”

阿社爾點點頭,掏出馬匹挎袋里的筆墨,把這句話寫在袖口,然后策馬離開。

回到靖安司,阿社爾將在衛(wèi)所看到的情形匯報了一遍,并把那三枚銅針拿給荀詡看。荀詡接過銅針和裴緒在燈下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究竟。這時候又有好幾份報告送到荀詡桌前,荀詡看看這些堆積如山的報告,按按太陽穴,嘆了口氣,對阿社爾說:

“你也看到了,我這已經(jīng)快忙的象丞相府了……這樣吧,軍技司的譙從事今天在南鄭公干,你叫靖安司開封信給你,去問問他看。技術(shù)方面他是最權(quán)威的?!?

“不過……”阿社爾看看外面天色,有些為難,現(xiàn)在已經(jīng)接近午夜了,正常人都已經(jīng)安息很久了。

荀詡沒有回答,只是揮了揮手,叫他快去辦理,然后又埋到了案幾前。阿社爾沒奈何,重新將布包揣進懷里,找裴緒開了一封信,然后前去找譙峻。

譙峻今天到南鄭的目的是向諸葛丞相匯報軍器研發(fā)進度,晚上就下榻在丞相府附近特別為他安排的館驛之中。阿社爾騎馬從“道觀”一口氣飛奔到館驛之前,只花了四分之一個時辰不到。他一到目的地,就直接跑到館驛大門口“砰砰”地大聲拍門。

等了半天,才見一個老驛卒把門“吱呀“打開一條縫,不耐煩地嚷道:“誰啊,這么晚了還拍門?!?

阿社爾擺出一副嚴(yán)肅的表情對老卒喝道:“靖安司,緊急公務(wù)?!?

“唔?”老卒似乎有些耳背。阿社爾把信從門縫塞進去給他,老卒哆哆嗦嗦拿起火鐮啪啪地打火。阿社爾等的不耐煩了,一掌把門推開,直接喝問道:“譙從事住在哪間屋?”

“住在左邊第三……喂,你不能進去,現(xiàn)在大人正在休息呢!”

“這是緊急公務(wù)!”

阿社爾甩脫老卒,大步走到左邊第三間房。譙峻畢竟是一司之長,阿社爾也不敢太過粗暴,先是輕輕地叩了叩門,見沒動靜,又加重了力度。一會從屋內(nèi)傳來一個老人憤怒的咳嗽聲。

“咳……咳……誰在外面搗亂???”

“請問是軍技司譙從事嗎?”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滾!”

“在下是靖安司的人,找您有緊急公務(wù)?!?

屋子里的聲音忽然沉寂下來,忽然門“唰”地一聲被拉開,只披著一件羊皮襖的譙峻出現(xiàn)在門口。這個老人兩團眉毛糾在一起,咆哮道:“深更半夜把老夫從被子拉起來,到底你們靖安司有何貴干?”

阿社爾把布包拿出來開門見山地說:“我們是想請您鑒定一樣器具?!?

譙峻一聽,怒氣在一瞬間消失。他從阿社爾手里接過布包打開瞥了一眼,一不發(fā),快步轉(zhuǎn)身到館驛中的案幾之前,將燈點燃,跪下來全神貫注地擺弄起那三枚銅針,不再理睬阿社爾。

“真是個典型的技術(shù)官僚。”阿社爾站在他背后感嘆道。

大約過了三柱香的工夫,譙峻把手里的銅針放下,轉(zhuǎn)過頭來問道:“你們是從哪里弄到這些玩意的?”

“是從一個樵夫手里得到的?!?

“樵夫?”

“對,準(zhǔn)確地說是在他的隨身柴火里搜查出來的。”

“這不可能?!弊S峻斷然說,舉起其中的一根銅針,“要制成這么精細(xì)的的銅器,從冶煉到打磨是需要很高技術(shù)能力和必要工具,絕不是個人所能擁有的?!?

“可事實就是如此?!卑⑸鐮柖Y貌地回答,“您知道這是做什么用的嗎?”

“唔…………”譙峻抿著嘴唇想了想,說道:“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東西。從它的形狀和大小考慮,應(yīng)該不會是某一件機械的零件,更象是一把工具。你看,銅針尾部正適合一個人用拇指與食指夾住,而這個倒鉤明顯是用來做拔、帶之用的?!?

“難道是掏耳勺?”阿社爾話一出口就后悔了,生怕自己信口胡說惹惱了這個性格古怪的老頭子。出乎他的意料,譙峻沒有發(fā)作,反而陷入沉思。忽然,老人“啪”地一拍案幾,桌上的燭光猛地顫悠了一下。

“對了!你說的對!”

“啊……難道真的是掏耳勺……”

“不,你提醒我了?!弊S峻一涉及到機械就會變的健談,興奮的象孩子,“這東西與掏耳勺差不多大小,形狀也很接近。也就是說這件工具是用于類似于耳洞之類的細(xì)長空間進行精密的調(diào)校作業(yè)?!?

“也就是說……”

“是鎖孔?!弊S峻嚴(yán)肅地說道,“而且是專用于金屬簧片構(gòu)造的鎖?!?

阿社爾聽到這個結(jié)論,有點發(fā)楞。老人站起身來,叫老卒拿一把鎖頭過來。很快老卒顫巍巍地捧來一把雙拳大小的蝶翅鐵鎖遞給譙峻。譙峻將鐵鎖鎖住,然后把三枚銅針依次插入鎖孔之中,互相支撐;然后他輕輕地以一種奇妙的韻律擺動其中的一根,只聽到“喀”的一聲,鎖應(yīng)聲而開。

譙峻回過頭來,沖阿社爾頗有深意地點了點頭。

阿社爾帶著這一發(fā)現(xiàn)回到“道觀”,恰好趕上靖安司的忙碌告一段落,值班的各人都歪歪斜斜地靠著柱子或者伏在案上昏睡。他徑直走過這一群人,來到荀詡的房間前。荀詡還沒有睡,他與裴緒兩個人正埋在無數(shù)的卷宗與竹簡里,提神用的亢神香悠然自屋角的香爐里飄揚而出。

“荀從事,我回來了?!?

“哦,你回來了?”荀詡繼續(xù)在翻著竹簡檔案,“怎么樣?譙峻看出來什么嗎?”

“是的,根據(jù)他的判斷,這三枚銅針是用來開鎖的?!?

一聽阿社爾這么說,荀詡猛地把頭抬起來,神色訝異:“你說這是開鎖用的?”

“不錯,而且是專用于金屬簧片結(jié)構(gòu)的鎖?!卑⑸鐮栍盅a充道。

荀詡把這三枚銅針甸在手里,感覺到有一絲模糊不清的頭緒若隱若現(xiàn),但又說不清是什么。裴緒在一旁將兩卷竹簡攏好,撥了撥燭光,也湊過來。他提醒荀詡和阿社爾說:“南鄭普通民家用的多是竹鎖或是木鎖,象這種復(fù)雜簧片結(jié)構(gòu)的鐵鎖,一般只有府司之類的官方機構(gòu)才會使用?!?

他說的不錯,現(xiàn)在靖安司就用的是這種鎖。荀詡立刻從后房的木箱上取來一枚,阿社爾學(xué)著譙峻的手法用三枚銅針插進鎖孔,然后緩緩撥動。開始時候失敗了好幾次,不過很快他掌握到訣竅,順利地把鎖弄開了。

荀詡盯著被三根小銅針輕易征服的大鎖,不禁嘆息道:

“裴都尉,記得提醒我,這件事一結(jié)束就把這個家伙調(diào)到其他司去,太危險了?!?

阿社爾嘻嘻一笑,想伸手去拿那鎖頭。一抬袖子,他猛然看到自己寫在袖口的那四個墨字,一下子想起來那年輕巡吏所說的話,連忙對荀詡說:“哦,該死,我忘了那樵夫的事情還有一個細(xì)節(jié)?!?

“唔?怎么?”荀詡一邊隨口應(yīng)道,一邊也學(xué)著阿社爾的手法,將銅針伸入鎖孔捅來捅去。

“據(jù)追擊的巡吏說,于程在跳崖之前大喊了一聲‘師君賜福。”

一聽到這里,荀詡的動作陡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混雜著驚諤與激動的神情。他“啪”地把東西擱到一邊,站起來雙手板住阿社爾的肩膀,大聲問道:“你確定是這四個字嗎?”

“……唔,因為那個人當(dāng)時距離他才十幾步。”阿社爾被荀詡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

荀詡松開他肩膀,背著手在屋子里急促地來回走動,嘴里還念叨著什么,這是他心情激動的表現(xiàn)。阿社爾有些莫名其妙,就問裴緒。裴緒大概猜出了八九分,但他只是丟給阿社爾一個眼色,讓他自己去問。

“荀大人,您想到了什么嗎?”

荀詡聽到問話,這才停住腳步,勉強抑制住自己的興奮,說道:“你可知這四個字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阿社爾是南蠻人,雖然對中原文化頗多涉獵,可畢竟不很精熟。

“‘師君’這個詞,是張魯創(chuàng)的五斗米教專用術(shù)語。他們的普通信徒被稱為‘鬼卒’,中級領(lǐng)導(dǎo)者被稱為‘祭酒’,而身為最高精神領(lǐng)袖的張魯則被信徒們稱為‘師君’。他死以后,他的兒子張富繼承了這一名號,至今仍舊在被漢中的地下五斗米教徒所使用?!?

“也就是說,這個于程是五斗米教的人?”

“不錯?!避髟倗?yán)肅地點了點頭,“五斗米教的人攜帶著專開府司專用鐵鎖的器具企圖穿越青龍衛(wèi)所,這本身就足以讓人懷疑。要知道,在青龍衛(wèi)所附近的正是軍器諸坊的總務(wù)所在,而弩機圖紙就恰好存放在那里。再考慮到魏國間諜與五斗米教之間可能的合作關(guān)系……”

“那……我們必須立刻去通知軍器諸坊嚴(yán)加防范!”裴緒站起身來。

“且慢……這對我們其實也是個機會……”荀詡攔住了裴緒。這么長時間以來,魏國間諜對于靖安司來說一直是個撲朔迷離的謎樣人物,靖安司連他到底存在不存在都無法掌握?,F(xiàn)在終于讓荀詡觸摸到了一個切實的機會可以接近他,確認(rèn)他,并且逮住他。

“總算有一縷陽光照到你這個黑影上了?!避髟傂南?。

而此時在距離荀詡十幾里以外的神仙溝內(nèi),“燭龍”把一包東西遞到了糜沖手里。

“這一次不要弄丟了。”

“我知道,那么計劃是否按原來的進行?”

“為配合你的行動,我已經(jīng)對他們發(fā)出了命令,擅自更改軍令會引起不必要的懷疑。只有今晚一次機會?!?

“了解?!?

“另外……我聽到一個有趣的消息?!?

“與這次的東西有關(guān)嗎?”

“無關(guān),但我認(rèn)為你應(yīng)該將它一起送回隴西給郭將軍?!?

“是什么?”

“諸葛丞相將會在這個月底對隴西又一次發(fā)動襲擊,目標(biāo)是武都與陰平。”

“目標(biāo)是武都與陰平,我知道了,我會帶給郭將軍的?!?

然后兩個人趁著夜幕各自消失在不同方向的黑暗之中。

幾個時辰以后,太陽又一次自東方升起,無論蜀還是魏的日歷都翻到了三月三日。(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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