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相這樣一說,蘇不語當即跟進,道,“曹氏罪責當誅,臣亦不信陛下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還請娘娘明察。”
之后,是禮部葛尚書表示了自己對陛下人品的信任。
第四位是掌院宋學士道,“此事,必得有個分明。曹氏糊涂,舉朝皆知,只是,臣等未料其喪心病狂至此境地。陛下那里,倘陛下真有不孝這心,斷不會召江伯爵帶海兵回朝。”要知道,昨日掌控宮闈的就是這位對太皇太后忠心耿耿的江侯爵。雖則是曹氏找死,宋學士對江侯爵也沒有半點好感,暗道真是世風日下,牝雞司晨,怎么就有這樣的狠人!
待大臣們表達過對此事的看法,趙王突然道,“當初先帝過身前,將朝政與陛下托付于母后,母后這些年,為朝政何等辛勞!為國事何等操心!母后與父皇,結(jié)發(fā)夫妻,更是養(yǎng)育大了先帝,如今,這樣的一位老人家,被這等不孝毒婦借壽宴之日毒殺,你們可問過母后一句平安,便先為陛下開脫!恕本王直,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陛下是不是清白,日后自有分說。他若清白,母后難道會冤枉于他!你們,不過外臣!陛下,是母后的皇孫,母后心痛,何勝于爾等百倍!便是我做王伯的,皆痛心皇家竟出此等人倫慘事!汝等心腸,何其冷酷!”
這是阿念第一次見識到上一代藩王的本領(lǐng),趙王在以秦王為長兄的一代藩王中,居第五,如今不過不惑之年,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極是出眾,望之仿佛三十許人。趙王甫一開口,便給這幾位重臣一個下馬威。
這等老牌藩王,手段口齒何其老辣。
如蘇不語這樣與太皇太后很有幾分交情的重臣,聽趙王此,明顯就有些慚然。蘇不語道,“殿下說的是,我等乍經(jīng)此事,六神無主。只想著,還是得太皇太后拿主意才好,卻是未能多體貼娘娘如今的心情,更比我們失望傷心百倍?!?
余者大臣也紛紛表示,太皇太后您老人家可得保重身體啊,如今這等局勢,都得您拿主意哪。
長泰大長公主更是拭淚道,“我們老穆家,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么孽,修來這等不賢不孝的惡婦!”
壽陽大長公主亦道,“當初曹氏子殺妻之事,我就說,曹家所謀非小,你們這些大臣,當時便磨磨蹭蹭的沒個說法。現(xiàn)下如何,曹氏子當初敢殺公主后嗣,如今曹家女就敢毒殺太皇太后!幸而祖宗保佑,不然,怕明兒昭德殿都得叫姓曹的坐了!”
壽婉大長公主更是仿佛完全忘了曾與曹家聯(lián)姻之事,她咬牙道,“曹氏以媳婦的身份毒殺婆母,此等毒婦,斷不能留!”
太皇太后平靜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動容,太皇太后問,“依壽婉所,當如何處置?”
壽婉大長公主起身,一雙眼睛冰冷深沉,她道,“便是在民間,媳婦謀殺長輩,亦是死罪。何況,曹氏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依臣妹看,當賜死!”
太皇太后繼續(xù)問,“曹家呢?”
壽婉大長公主額角沁出一滴冷汗,她家與曹家有聯(lián)姻,此時此刻,壽婉大長公主哪里顧得上曹家,只恨不能立刻除了曹家以證清白。壽婉大長公主道,“曹氏所為,必與曹家相干,若查屬實,便是謀逆大罪!”
太皇太后看向殿中諸人,道,“你們認為,曹氏當如何處置?”
這事兒,大家實在不好說。
壽婉大長公主是公主身份,她是皇室的老姑太太,太皇太后的小姑子,有這樣的事,她暢所欲無妨。但,朝臣必然要慎重。還是首輔先開口,韋相道,“曹氏毒婦,辱沒先帝,更辱沒了今上,如何處置都不為過。只是,臣以為,適逢娘娘千秋,此時殺人,于娘娘清名有礙,不若囚于冷宮,永世不得而出?!比籼侍蟠饝舨苁弦幻隳苷f明,太皇太后對陛下,仍是留有一絲情面的。一旦太皇太后鴆殺曹氏,這畢竟是陛下生母,可見太皇太后對陛下的情分也便到此為止了。
韋相的心思,在這滿宮人精看來,并非秘密。
此時此刻,沒人再說什么,包括趙王。
誰都不敢在此時揣測太皇太后的心思,倘太皇太后要與今上翻臉,于大家并無損失。相對的,倘太皇太后仍愿意給今上機會,那么,這也便意味著,今上有重掌大權(quán)的機會。那么,今日在此殿中建議賜死今上生母的人,哪怕曹氏干的這事兒就是凌遲處死也不為過,但,誰知道今上會怎么想呢?
太皇太后道,“年輕時,我尚天真,一向認為,善因必然得善果,如今看來,并非如此?!?
“皇家的事,你們又知道多少呢?”太皇太后嘆道,“昭明七年,曹氏與戚氏一同入侍,服侍先帝。當年秋,她二人先后有孕。我與仁宗皇帝十分歡喜,就想著,先帝大婚后無子,如今兩位側(cè)室有孕,也是先帝的喜事。當時,我問過太醫(yī)院竇院使,竇院使說她二人的產(chǎn)期約摸在五月的樣子。后來,曹氏四月中產(chǎn)下長子,便是今上。戚氏在端午產(chǎn)下次子,就是如今的二殿下。”說著看向蘇太后,“太后還記得當年的事嗎?”
蘇太后道,“兒媳記得,兒媳當時聽到宮人回稟,說曹氏發(fā)動了,兒媳不放心,特意守在曹氏的宮室,待她生產(chǎn)后方到鳳儀宮,親自向母親報喜。母親還問兒媳,本是五月的日子,曹氏如何提前生了。兒媳想著,曹氏當年柔弱,提前生產(chǎn),或者與其身子有關(guān)?!?
“不,那是因為,當時曹氏服用的催生的藥物?!碧侍蟠嗽捯怀觯闶勤w王都露出震驚之色,更遑論他人。太皇太后道,“民間都說五月是惡月,生出的孩子于父母不利。再者,曹氏與戚氏同時有孕,誰先生產(chǎn),誰就有可能生出先帝的長子。當時我看她生子艱難,仁宗皇帝與先帝又因這個孩子歡喜非常,故而,當時我雖對她早產(chǎn)這事有所懷疑,并未多。后來,此事雖查了出來,可那時,今上洗三禮已過,將要準備滿月禮了,我猶豫良久,不忍這孩子剛下生就有不名譽的母親,最終還是瞞了下去。現(xiàn)下看來,就因我當年一念之仁,便有今日毒殺之報啊?!闭f著,命人取出當年太醫(yī)院院使專用的秘檔,傳閱諸人看,傳到阿念這里時,阿念的手都不由自主的有些顫抖,他的眼睛落在那秘檔之內(nèi),有太醫(yī)院院使的簽名與印簽,還有就是加印的鳳璽,證明此事是當時的皇后如今的太皇太后知道的。
太皇太后把這等舊賬都翻了出來,曹氏是絕對活不成了的。
此時,已無人再為曹氏求情。
曹氏一死,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陛下的事,陛下于曹氏之事到底知不知情?
太皇太后道,“陛下身體不大好,此事,還是待諸藩王來朝,容后再議吧。”便起身離去。趙王連忙跟了上去,扶著太皇太后,一路隨太皇太后而去。
阿念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把先帝的信交給太皇太后,此時見著趙王如此殷勤,阿念頓時明悟,此時此刻,陛下顧不顧不得,非能由他做主。但,先帝可不只陛下一個兒子?。“⒛町敿戳?,抄起今日記錄就追了上去,急呼道,“娘娘,今日所錄,臣已是寫好了,請娘娘閱覽?!?
太皇太后駐足,卻是未曾回頭,嘆道,“不必了,我信得過江翰林。”
阿念道,“娘娘,臣有事,想單獨回稟!”
太皇太后此方道,“五郎先去吧,明日再進宮陪我說說話,先帝去的早,也唯有你們是我的主心骨了?!?
趙王自責道,“兒臣遠在封地,路遠不知帝都事,倘知母后受此怠慢,兒臣與兄長們早來帝都為母后討要一個說法了。皆是兒臣們疏失,至母后受此苦楚?!?
太皇太后拍拍趙王的手,趙王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淡淡的掃了阿念一眼,向太皇太后施一禮,方出宮去了。
阿念隨太皇太后到偏殿說話,阿念心意即定,還是請?zhí)侍蟠虬l(fā)了無關(guān)宮人,阿念方沉聲道,“當年,先帝召臣回帝都,曾吩咐過臣,倘有皇位震蕩之事,便讓臣將此事交予太皇太后?!?
話畢,阿念上前一步,將這封他珍藏了足有四年的密信雙手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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