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娘嘆口氣,再一次吐槽墳頭里躺著的馮太太:真是死也不挑個(gè)時(shí)候。
(墳里躺著的馮太太:到時(shí)你挑個(gè)時(shí)候給我看。)
說一回死的不是時(shí)候的馮老太,何氏問,“娘,三丫頭是怎么回事?怎么到咱家來了?”
何老娘將嘴一撇,“能怎么著,短命鬼的爹短命鬼的娘,沒地方去了,就投奔了來。都是你外祖父造的孽,娶那么個(gè)狐貍精,生個(gè)敗家子,又養(yǎng)一窩短命鬼!到頭來讓我做這冤大頭!”
何氏問,“那頭兒就一個(gè)人都沒了?”
“但凡有一個(gè),我也不能叫你弟收留三丫頭?!焙卫夏飮@,“那一窩兒王八崽子,合該短命!三丫頭上頭還有兩個(gè)丫頭,給她那臭不要臉的爹娘賣了。要不是她趕得巧,又有兩分運(yùn)道,這會兒還不知道在哪兒呢?!焙卫夏镫m不喜三姑娘,也看不上賣兒賣女的王八蛋!
“這丫頭也是命苦?!焙问嫌辛松碓?,頗有幾分慈悲心腸。
“她能到咱家,還說不得命苦?!焙卫夏锖咭宦暋?
何氏道,“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弟弟跟弟妹都是心善的,我看三丫頭模樣不差,將來未必不能找一門好相親?!?
“你說的容易,她有嫁妝嗎?”何老娘可是早有在先,不會給三姑娘出半分嫁妝的,何老娘道,“看她自己造化,要是能干,她自己就委屈不了自己。要是個(gè)廢物,我也不是菩薩,貼補(bǔ)不了她?!?
“三丫頭與阿翼一個(gè)年紀(jì),這話還遠(yuǎn)的很,且論不到呢?!敝滥赣H素與舅家不睦,有這樣的舅家,何氏也實(shí)無語可說,便不再說三姑娘,轉(zhuǎn)而笑道,“倒是子衿,怎么去姑媽家上學(xué)了?姑媽不是一向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嗎?”
何老娘笑,“這幾年你在帝都不知道,你姑媽家可是發(fā)了大財(cái),如今也講究起來了,給大妞她們姐妹花大筆銀子請了女先生,學(xué)那些個(gè)琴棋書畫、針線女紅。我跟你姑媽是什么交情,既是請了先生,一頭羊也是趕,兩頭羊也是放,子衿早就跟著族長家的阿洛認(rèn)了許多字,看她還不算笨,我就跟你姑媽說了,叫她一并去學(xué)學(xué)。不求她有多大出息,起碼知些道理,跟著開開眼啥的?!?
何氏點(diǎn)頭,“娘這事兒做的好。子衿那丫頭像弟妹,打小就能瞧出機(jī)伶來,弟弟又中了秀才,子衿模樣生得好,再念些書,識些字,就跟尋常的土妞兒們不一樣了。以后定能有個(gè)好前程?!?
何老娘笑,“子衿才幾歲,你這做姑媽的倒是想的長遠(yuǎn)?!?
“不是我想的長遠(yuǎn),這孩子呀,一轉(zhuǎn)眼的事兒?!眱鹤訚u漸長大,除了操心兒子的功課,何氏難免多想一些的。
“多好的前程我也不叫那丫頭嫁得遠(yuǎn)了,經(jīng)著你這個(gè),到時(shí)就在本縣給她尋個(gè)人家,一家子住在一處,來往也方便?!?
何氏嘆為觀止,“這才幾年沒見,娘你真是大變樣呀,之前嫌子衿嫌的跟什么似的,如今怎么又寶貝起人家來了?”
“你少來打趣老娘。”何老娘笑,“那丫頭可是有個(gè)刁鉆脾氣,我略多疼阿冽一點(diǎn),她就不高興。我都說,見過多少孩子沒見過她這樣的。唉,有什么法子,我是遇著命里的魔星了。”
何氏看老娘笑呵呵的說著抱怨的話,可是沒有半點(diǎn)抱怨的意思,不禁笑道,“您哪,就該遇上這么一個(gè)?!?
何老娘哈哈一笑,悄悄同閨女道,“以前我多有嫌那丫頭片子,如今不知怎地,越瞧越順眼。”
何氏握著母親熱熱的手掌,笑,“娘你總是這樣,一張嘴從不說好聽的話,心又不差的,要不也不能特特去姑媽那里說叫子衿去上學(xué)的事。怎么就不能說點(diǎn)兒好聽的,不然若有不知道娘的心的,怕要誤會你?!?
何老娘將眼一番,道,“我問心無愧,管別人怎么想?愛咋咋地!要是在乎這個(gè),在乎那個(gè),還能不能痛快的活了!”
何氏又是一笑,道,“還有件事呢,娘知不知道一位寧三爺?”
何老娘道,“這如何不知,芳姐兒可不就是嫁到寧家去了?!闭f到小陳氏,何老娘不禁又是嘆氣。
何氏道,“說來險(xiǎn)些丟丑。我在帝都,也不知道芳表妹的事。倒是碰巧寧三爺同相公是同一科的進(jìn)士,兩人還同入了翰林,后來論起來,不僅是同科,還是同鄉(xiāng)呢,都是一個(gè)州府的,豈不親近?再細(xì)論起來,竟是親戚。我那會兒還琢磨,芳表妹如何有這般造化嫁到寧家去,后來才知道寧六郎的事。幸而沒貿(mào)然打聽寧六郎,不然豈不尷尬?!?
何老娘道,“這有什么好打聽,你當(dāng)你姑媽家為何發(fā)了這大財(cái),都是你姑丈這鬼迷心竅的,耽擱了芳丫頭一輩子。”
何氏也只知道陳六郎早夭,小陳氏守了寡,再里頭的事就不知道了,忙跟母親打聽。何老娘便將鹽引的事說了,何老娘感慨,“芳丫頭是小閨女,你姑媽最疼她,就是我,她們兄妹幾個(gè),我也最疼芳丫頭。你姑丈這狼心狗肺的,就為著鹽引,葬送了芳丫頭一輩子。要是我,家里再窮,只要沒要了飯,怎能賣兒賣女?再說,又不是過不下去的人家。這些年,你姑丈生意做得不賴,你姑媽也是穿金戴銀,我常說你姑媽是有福的??烧l知前些年不顯,如今才知你姑丈的嘴臉呢?賣了芳丫頭得了鹽引,又要納狐貍精做小,把你姑媽傷心的了不得。也是從這事上,我才瞧著,你弟妹心腸倒還好。雖說她跟你弟弟的事先頭我不大喜歡,可如今細(xì)瞧著,倒還是過日子的人。你姑媽多虧得她給出主意,芳丫頭如今在寧家也好過了些?!?
何氏聽得這些事,嘆道,“是啊,弟妹這樣,當(dāng)真難得的很。說來以前姑媽可是沒給過弟妹好臉色,難得弟妹不記舊怨,這般為姑媽著想。”
“你姑媽也說,不經(jīng)事不知人心?!焙卫夏飸崙?,“就是你姑丈那混賬行子,不知什么時(shí)候天打雷霹!”
何氏道,“以前姑丈可不是這樣的人,小時(shí)候姑丈每每做買賣回來,買兩支絹花,大娘一支,我一支。”
“誰說不是,跟你姑媽生了五男二女,咱們縣里知道的,誰不說他們夫妻和睦。誰曉得怎么后來就跟著了魔一樣,簡直要發(fā)瘋?!焙卫夏飭栭|女,“那鹽引子,真的能掙很多錢么?”
何氏自比何老娘有見識,輕聲道,“不要說很多錢,姑丈得了州府的鹽引,一年起碼萬把銀子,母親想一想,咱家一月也就二兩銀子的花銷。”
“我的天哪?!焙卫夏镏蹦罘?,不要說一萬兩銀子,就是一千兩銀子,何老娘也沒見過哪。她倒是有田地的,不過那田地是子孫的根本,萬不能賣的。
何氏并不以為奇,道,“為著鹽引,什么事做不出來。我聽相公說,以前州府的紀(jì)家,也是大鹽商,有了名的富戶,銀子賺的海了去。那紀(jì)家老爺有一對龍鳳雙生子,生得俊俏極了,人人稱羨。因那巡鹽御史瞧上,紀(jì)老爺生就把這一兒一女送了那巡鹽御史,這也是嫡親的骨肉呢?!?
何老娘聽的目瞪口呆,“竟有這等喪心病狂之事?”
“怎么沒有?”
“阿彌佗佛,不是不報(bào),時(shí)辰未到。喪了良心,老天爺也不會饒的?!?
“母親說的是,那紀(jì)老爺把兒女都獻(xiàn)上去,原本鹽引是十拿九穩(wěn)了,結(jié)果給那兒子一刀捅了個(gè)對穿。連鹽課御史都死在他手里,這事兒可是哄動了朝廷,州府里略消息靈通的都知道。后來人們就不敢這般放肆了?!?
聽到此處,何老娘方稍覺暢快些,說,“該!都是些天打雷霹的東西,但有氣性的兒郎就該白刀進(jìn)紅刀子出!”
略出一口氣,何老娘不無擔(dān)心的問閨女,“你說,芳姐兒不會也尋個(gè)機(jī)會捅死你姑丈吧?”
何氏嘆,“表妹哪里是這個(gè)氣性。好在寧家是大戶人家,總不會虧待表妹。她如今這般在寧太太身邊服侍就很好,娘家非但幫不上她,還得指望著她。她唯有自己立起來,若得哪一日寧家準(zhǔn)她過繼個(gè)孩兒,也是一輩子的依靠?!?
“我也日夜盼著呢?!焙卫夏锏?,“人人盼著嫁到大戶人家去,可嫁到大戶人家也有大戶人家的難處,規(guī)矩忒大。”若小家小戶,哪怕小陳氏守了寡又怕什么,二嫁便可,也不必這般守活寡。可話又說回來,若當(dāng)初說的小戶人家,斷不會有今日之事。當(dāng)然,陳家也發(fā)達(dá)不起來。
“好在寧家還算知禮人家?!焙问系?,“寧氏族中,算是寧三爺?shù)奶貌诘鄱际呛擦衷旱恼圃簩W(xué)士。寧三爺也是個(gè)出挑的人,相公與寧三爺在翰林相處這些日子,我也見過寧三奶奶,都還過得去。想著表妹在寧家也還過得日子,不然,寧三爺不會主動提及兩家姻親之事。那會兒若寧家不說,我是再不知道的?!?
何老娘道,“我就盼著芳姐兒平平安安的?!?
“母親放心吧,興許芳表妹的福氣在后頭呢。”
“也只得這樣想了?!焙卫夏锴那膶﹂|女道,“芳丫頭一日過不好日子,我心里總覺著,若當(dāng)初你弟弟沒鬧著非要娶子衿她娘,芳丫頭再不會如此的。”
何氏立刻道,“母親這是哪里的話,我從不像母親這樣想。說句心里話,芳表妹不是外人,可再親近也親不過弟弟。母親難道還沒瞧出來,不說別的,就是論脾性,弟妹也強(qiáng)于芳表妹。哪怕弟妹家不比姑媽家富庶,可如今弟妹娘家兄弟也中了秀才,弟妹的父親也是秀才,哪怕在咱們縣,這也能拿出手了。還有一事,姑媽家雖富庶些,可再料不及姑丈是這樣的人。就算弟弟當(dāng)年娶了芳表妹,芳表妹不會被姑丈賣到寧家,可是,人一旦起了邪心,早晚得出事。哪里有弟妹妥當(dāng),哪怕家境尋常,也是小戶書香之家。且她心思正,一心一意的操持這個(gè)家。我如今還得慶幸,弟弟就是運(yùn)道好,娶了弟妹進(jìn)門,一輩子受益,連子孫也跟著沾光。你看子衿跟阿冽的模樣就知道,若非人舅家好相貌,母親哪里有這般俊俏的孫子孫女。”
想到寶貝孫子還有討人嫌的丫頭片子,何老娘也笑了,道,“興許就是命呢?!?
“這話說的對?!焙问系溃暗艿芫褪敲?,只看弟妹能幫著姑媽出些主意,幫著芳表妹在寧家立起來,她這人心腸便好。有這樣的母親調(diào)理著,孩子以后也品性端正。”
何老娘素來嘴硬,道,“凡事還有你弟弟呢,我只求她多為咱家生幾個(gè)小子,別無所求。”她指望的是兒子,又不是媳婦。
“是。”何氏笑,“娘這話我聽的耳朵都起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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