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瑾的同伴和車駕，之前已經(jīng)直接往館舍去了。這會兒兩人乘坐的，乃是諸葛亮的丞相車駕。車駕從武義門入，將至虎威門，這時候行駛在開闊的廣場上，車輪壓過廣場上兩尺寬的一道道條石，發(fā)出有規(guī)律的格格聲響。

而諸葛亮凝視著前方漸漸接近的宮闕，并不去看諸葛瑾。

畢竟那是兄長，父親病逝之后，兄長支撐家業(yè)，待諸葛亮便似半個父親。諸葛亮并不愿意見到兄長如此嘆息情形。

但他又很清楚，那是假的。

當年身在瑯琊陽都的諸葛瑾，是溫厚到近乎有些迂腐的君子，但于江東仕官多年的諸葛瑾，能在數(shù)十年風(fēng)刀霜劍之下屹立不搖，始終被雄猜之主視為骨肉心腹……他絕對不會還是當年那般。

只不過，江東的力量持續(xù)衰弱，導(dǎo)致能用出的辦法也無新意。這種故作無措的偽裝、以退為進的手段，早年間魯子敬用過，如今兄長又來用。

諸葛亮有十成把握，自己提出了要求以后，兄長必然連聲叫苦，眼淚也會跟著流淌出來，然后就是來來回回沒有盡頭的軟磨硬泡。那真是太難看了，一點也沒有必要。

諸葛亮伸出手，擺了擺羽扇，示意御者停車。

御者勒停馬匹，隨即跳下車，退到一邊；扈從甲士也魚貫往遠處去。只剩下車駕孤零零地停在了寬大的廣場正中。此時太陽已開始偏西，陽光透過漸漸簇起的晚霞，拉長了車駕的影子。

“兄長，如果皇帝希望孫將軍能親自入朝，參加冊封皇后的典禮，從此以后長居帝都為一富貴外戚，你以為如何？”

諸葛瑾臉色丕變，隨即干笑：“皇帝如此厚意，本該感謝，只是……”

諸葛亮用玩笑的口吻打斷諸葛瑾的語：“此戲爾，兄長不要當真?！?

諸葛瑾松了口氣，卻盯著諸葛亮，警惕地等著他說出一句不是玩笑的話來。

“孫將軍既然有意再次攜手，陛下倒也不致囿于當年的敵對。只是，雙方將士仇讎已生，心結(jié)難消，孫將軍想要得到什么，先得拿出誠意來換?！?

“你們需要什么誠意？”

“自去年冬天起，曹丕在鄴城重整禁軍，頗有幾分臥薪嘗膽的架勢。此輩雖不足為大患，但若坐視不理，又恐養(yǎng)癰成患。孫將軍若能說動臧霸，在青徐生出一些事端，牽制、疲憊曹氏禁軍，便正好顯示了貴方的誠意。如此，我也好試著去說服朝中武臣。”

兩家的談判，避不過這個關(guān)鍵點。孫權(quán)固然希望藉著與劉氏的聯(lián)絡(luò)，在內(nèi)壓制江東世族，在外拉攏臧霸?？沙啥汲⑸舷?，早就沒有人信得過孫權(quán)，也沒人再像當年那般，將孫權(quán)當做值得全力維系的盟友。

諸葛亮的意思很明確，兩家莫談情誼，請孫將軍先與臧霸整出些事來，給曹氏制造一場亂局。待到證明自己有擾動青徐兩州的能力，再談其它。

想要空手套白狼？做夢。

問題是，這豈是容易做到的？就算孫權(quán)和臧霸有這樣的能力，為此要付出多少代價？承擔多少風(fēng)險？稍有不慎，說不定就會喪師失地，進而有性命之危！

更何況，身后沒有劉氏朝廷的支撐，孫權(quán)又拿什么來策動臧霸呢？孫權(quán)的路雖然越走越窄，可臧霸是新任的征東大將軍、青州牧，正在當時得令的時候。他的首鼠兩端，只是地方豪霸的基本操作罷了，孫權(quán)拿不出足夠的好處、拿不出必勝的把握，臧霸哪里會動彈一星半點？

“孔明，我們做不到?！敝T葛瑾緩緩搖頭。

“既然如此，兄長沒有必要來成都走一趟?！敝T葛亮毫不猶豫。

諸葛瑾掙扎道：“終究看在孫夫人……”

“兄長，你是外臣，若辭涉及大漢的皇后，還請慎重?！?

諸葛瑾默然片刻，苦笑道：“孔明，何必如此？”

兄弟兩人靜靜地坐了會兒，眼看著車駕的影子往東延伸，又覆過了一道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