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身后,八千五百名交州軍將士如同鐵流,聞令而動。剎那間,殺聲震天動地。
鄧范昨日在蘆葦蕩中敷設(shè)的道路,被太多人猛力踩踏,漸漸地陷進(jìn)了水里、淤泥里。而將士們毫不在意,踏著水和淤泥向前沖刺。他們沖過了蘆葦蕩,沖過了拒柳堰下方的坡地,沖垮了層層布設(shè)的木柵和鹿角,沖盡了營地。
快速的奔跑過程中,差不多每一個沖鋒在前的士卒都已經(jīng)力竭了。他們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他們的肺像是要燃燒,心臟像是要爆炸,手和腳都像是灌了鐵在里面,揮舞起來要用十倍的力氣??伤麄冾櫜坏眠@些了,他們在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盤旋,就是沖殺,竭盡全力沖殺!
他們跟著雷遠(yuǎn)的左將軍將旗沖殺,跟著前面的同伴沖殺,跟著潰逃的曹軍士卒沖殺。
他們滿頭滿身很快就被血污染紅,卻已經(jīng)顧不得分辨,這血污究竟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自古以來,一人投命,足懼千夫。何況八千五百名將士全力一擊?他們摧枯拉朽般地沖破了一切阻遏,向著東面第二處營地包抄圍攏。他們狂呼喊殺,響遏行云,一聲連著一聲,猶如海潮拍岸,一浪高過一浪!
這喊殺聲,被許褚聽到了耳里。
他竭力橫阻戰(zhàn)場,沖殺數(shù)次,哪怕身邊的宿衛(wèi)虎士都已經(jīng)死盡,他仍幾次獨力沖潰了交州騎隊的突擊??墒?,究竟有沒有攔阻住追擊魏王的騎兵?他不知道。自己的沖殺有沒有效果,什么時候能夠結(jié)束,他也不知道。
剛才他甚至失去了馬岱的蹤跡,已經(jīng)不知道這個精干的交州騎將到哪里去了。大概是去追擊魏王了?
怎能如此?怎么就成了這般模樣?
許褚覺得自己狂暴得要沸騰,仿佛渾身的血液都像是要燒干,熱氣從四肢百骸冒出來。他撕扯掉身上破碎的甲胄和戎服,赤膊上陣,一次次地廝殺,向一切敢于站在身前的人揮刀,將他們砍成慘不忍睹的碎片。
交州軍的數(shù)量為什么會這么多?他們都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交州軍的將士們不斷聚集過來,組成了一個活的人環(huán)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許褚,但許褚卻帶著這個人環(huán)不斷移動。他站在敵人的尸體間廝殺,站在己方同袍的尸體間廝殺,隨手撿拾可用的武器廝殺。
這樣的戰(zhàn)斗忽然一停。
許褚踉蹌著止步,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疼。
他四下觀望,只見整個拒柳堰上,一層層的營寨都被敵人踹翻,視線所及,盡是亂糟糟的人驚馬嘶,盡是不顧一切崩潰逃亡的曹軍將士。偶爾有那么一個兩個人試圖繼續(xù)奮戰(zhàn),就像是沙灘上堆起的沙礫面對浪潮,很快消失無蹤。
逃跑的人當(dāng)中,有很多人都是跟隨這許褚東征西討,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勇士、劍客。他們是天下間第一等的精銳之兵,個個都兇殘好殺,手底下無數(shù)的人命。
可他們這時候都丟掉了手中的兵器,丟掉了盔甲,不顧一切地跳跑。還有人撲騰撲騰地往瀴水里跳,孰料水勢已經(jīng)退了,跳下去的人,倒有一多半陷在污泥里,怎也動彈不得。
許褚茫然地看著敗卒奔逃,喃喃地嘟囔兩句。
收回視線,他看到身邊四周,肩并肩密集簇?fù)碇慕恢蒈姷膶⑹?,但沒人敢于向前。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大局已定,他們在想辦法生俘曹公麾下的武衛(wèi)將軍吧。
許褚大聲罵了一句,那些將士們稍稍畏縮,卻又再度圍攏。
他轉(zhuǎn)而回顧自己想要阻遏追兵的拒柳堰北面通道。
那處人工堰堤上有一座橋,是跨越瀴水的必經(jīng)之路。許褚適才派了一隊人去拆橋,可現(xiàn)在,橋還在。
許多交州將士簇?fù)碇幻娓叽箫h舞的將旗,正快速往那座橋行去。
那是左將軍雷遠(yuǎn)的將旗!他和他的部下,正要去追擊曹公!
許褚忽然想到了自己當(dāng)年在葛陵與雷遠(yuǎn)交戰(zhàn)的情形。那一次,只要自己的長刀再長一寸,就能要了這個狡詐敵人的性命!就根本不會有現(xiàn)在這樣的敗仗!我早該殺了雷遠(yuǎn)!我要殺了這廝!
許褚被狂怒和痛苦折磨得幾乎失去了理智。他大喊一聲,向著將旗的方向沖殺。
在他正面的交州軍士卒紛紛后退,不敢與他硬抗。但他的身后,幾名弓弩手在吵吵嚷嚷的催促聲中找準(zhǔn)了位置,瞬間弓弦連響,四五支勁箭一齊深深扎進(jìn)了他的后心。
許褚繼續(xù)跑了兩步,撲倒在地。
他的身上受了很多處傷,以至于并不覺得背后的傷勢特別痛。他覺得,自己把一切的力量都用盡了,再也沒有力氣了,有點累。他嘆了一口氣,垂下頭,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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