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聚集的烏云和波濤在青龍的悲慟里一點點消散了,青龍整個龍都很頹廢,修煉的時候它總覺得海里有金燦燦的龍宮在等待自己,直到跳進海里看見那些垃圾之后,才意識到了夢想跟現實的區(qū)別。
最開始到場的顧先生和道長們從進入入海公園起注意力就被集中在青龍和極端的天氣上,如今聽到他的哭聲,才有余力去觀察海面,果然發(fā)現狂風中洶涌的不僅僅是海水,還有一波接著一波被水花翻濺起來的生活垃圾。
由于青龍剛才試圖入海的舉動,不少垃圾已經被大受刺激的浪花打進了入海公園里,公園堤壩的護欄旁邊此時堆開了厚厚的一層——塑料袋、水瓶子、飯盒、廢棄漁網,甚至還有破爛的衣服和鞋襪。這些東西表面已經覆上了一層厚厚的水藻,也不知道究竟在大海里呆了多久,舉目望去,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也隱約可見不少漂浮的異物。
青龍的悲傷難以喻:“我的龍宮怎么就變這樣了,跟傳承里說的根本不一樣……”
在場的人類都顯得有點尷尬,顧先生忍不住咳嗽了一聲:“現在各個臨海城市發(fā)展旅游業(yè),海洋污染確實嚴重了一點……”
青龍聽得砸吧了下嘴,眼神又變得迷茫:“所以海水的味道也變得這么奇怪?”
顧先生啊了一聲,眼神飄忽:“……有嗎?”
一旁的團結義小聲跟臉色難看的師父吐槽:“師父,他跟這裝蒜呢,入海市上個月上了治理黑名單的事情他能不知道?據說本地政府監(jiān)不到位,之前為了招商引資引進的那幾個老牌企業(yè)都偷偷把工業(yè)污水直接朝海水里排。記者過來采訪還說已經罰款整改了,我看根本就是騙人的吧?”
衛(wèi)西:“……?”
青龍:“???”
顧先生心虛了起來,對上青龍難以置信地目光,結結巴巴地表示:“這,這個我真的不知道!回去以后我一定會盡快跟上級部門反應這個情況的!”
青龍卻一點也沒有感到安慰,意識到自己喝了污水,憤怒地張嘴干嘔了起來。
夏守仁和重明見狀都有些同情,畢竟大伙兒雖然不認識,等級也有差異,根本上卻歸屬同類,不由上前勸說這位可憐的后輩:“不要執(zhí)迷不悟了,現在這個年代,哪還有什么龍宮?我不知道你的傳承里都有些什么,但我可以清楚告訴你,世易時移,很多東西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青龍從剛才的抓捕行動里已經知道了這幾個估計不是人類,聽得將信將疑,還有些不死心,目光暗暗地瞥衛(wèi)西:“……說的什么鬼話,我龍族傳承千萬年,什么叫世易時移!我落在你們手里,怪我自己太不謹慎,不該單槍匹馬地跟你們斗。有本事等我召集上我的數百萬水兵……”
夏守仁聽它還在做夢,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的水兵,什么水兵?還以為是過去吶?你化龍那么久,有見它們來迎接你嗎?”
青龍愣了愣,忽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這個問題。
角蛟化龍,飛龍入海,對于對于海洋而本來是非同尋常的儀式。在它的傳承里,這是一頭龍此生最為風光的時刻,除了大作的風浪外,還會有無數的海洋動物前來拜見??芍钡浆F在,它也沒能看見那些本該出現在這里的身影。
這是怎么回事?它忍不住扭頭看向依舊沒有動靜的海面。
夏守仁的表情帶上些許近乎冷酷的憐憫:“如今海洋捕撈泛濫,物種滅絕迅速,它們自己都自身難保。即便聽到了召喚,又有幾個敢冒著生命危險靠近人類的聚集區(qū)?”
青龍不愿接受地搖頭:“怎么可能……我驍勇善戰(zhàn)的數百萬豚隊鯊隊鯨隊……”
“早就是過去式,也沒有數百萬了。”夏守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卻并不像是高興的樣子,“即便是你們曾經數量最多的豚隊,如今也已經被納入了瀕危保護物種,其他幾個就更不用說了?!?
青龍望著遠方逐漸平息的波濤,神情怔怔的。
一旁的道長們尷尬又愧疚,但想到來意,還是忐忑地問他:“那,青龍大人,還要入海嗎?”
“入什么入?”青龍喪氣地癱下身體,疲倦地把腦袋擱在了地板上,“沒有龍宮,也沒有水兵,入海去泡污水澡嗎?愛誰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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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兒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種說不出的情緒,萬萬都沒想到最后打消青龍入海念頭的竟然會是這個原因,顧先生沉默了一會兒,掏出指甲鉗來幫青龍剪開困守住它的礦泉水瓶,一邊剪一邊安慰道:“青龍大人……以后要是想到海里看看的話,我可以向上級申請給您安排郵輪旅行,只要別在近海引發(fā)事故就行。至于水質污染問題和海洋動物保護問題,我們國家政府一直在努力解決著,您身份比較特殊,如果有什么想法,以后親自見面的時候,也可以跟上級部門提出意見。相信他們一定會盡力采納的?!?
青龍也不掙扎了,脫離瓶子后恢復成自己本來的大小。
活生生一頭龍友好地躺在眼前,大起大落之下,道長們都快激動哭了,目光一寸寸劃過它的龍頭、龍須、龍爪,以及……斷了一半的犄角,勉強壓抑著內心的亢奮,掏出手帕等物為它擦拭起傷口來。
青龍對這群討好自己的人類卻不太感冒,視線只落在夏守仁一行人身上。剛才的抓捕行動中,它隱約意識到了這幾人大概是跟自己相似的存在,因此即便有過敵對,此時凄惶的內心里也情不自禁地生出些許親近。
更何況人類這邊還有一個對它的存在表現出旺盛食欲的衛(wèi)西,此時依然在目光深沉地看著自己,它感覺到危機,不由地抬頭擺開了周圍的人,慢吞吞地朝著夏守仁那邊爬了過去,尋求庇護。
夏守仁還在跟朔宗說呢:“好容易兵不血刃拿下了它,你怎么看起來還不太高興的樣子?”
朔宗穿著他的短袖抱臂靠在一顆大樹上,絞龍槍隨手丟在腳邊,還在散發(fā)出森冷的寒光。他氣勢迫人,表情卻平淡地很:“有嗎?”
夏守仁將信將疑地打量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勸道:“哥們,雖然只是頭龍,但好歹也算咱們的晚輩,又沒真鬧出什么大亂子,以后化形了也是個戰(zhàn)斗力,能放一馬還是放一馬吧?!?
朔宗瞥了眼他沒說話,但見青龍忐忑靠近的樣子,到底把絞龍槍給收了起來。
青龍有點怕他,但見狀眼中還是劃過了感動,果然還是同類靠譜,不管對方再怎么幫助人類,到底跟自己是一邊兒的,不會無緣無故地傷害自己。
下一秒就見收起了絞龍槍的朔宗面色平靜地朝著自己走來,垂眸冷冷地端詳了自己一會兒,然后伸出手來——
“咔嚓?!?
青龍:“嗷嗷嗷嗷嗷嗷?。。?!”
夏守仁:“……”
它瘋狂嚎叫打滾隨即露出世界觀崩潰的憤怒,朔宗卻看也不看地就走了,青龍望著他的背影不禁痛哭失聲:“為什么?。。 ?
夏守仁也很迷茫,沉默半晌,卻似乎明白到了什么:“恐怕是要給你個教訓?!?
青龍:“什么?”
夏守仁越發(fā)覺得自己的猜測有道理了,看著它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你為非作歹,差點釀成大禍,難不成以為自己是龍就可以安然無事么?死罪可免,卻不能被這樣輕易諒解,你已經成龍了,失去龍角并不影響修為,只是一點皮肉之苦而已,跟被你引發(fā)的水患影響的普通百姓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青龍聽到這一席話,臉上終于露出了羞愧的表情:“是,是這樣嗎?”
夏守仁深沉道:“那當然,自從天道崩陷以來,我們瑞獸肩上就扛著維持人間平衡的重任。你如今得到了傳承,也要牢記這一點才是?!?
青龍痛呼聲變低了,恐懼也稍稍驅散些許,小聲道:“原……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他剛才會對我生出殺心。我還以為他跟那個卷毛一樣,也想吃我呢?!?
夏守仁道:“怎么可能,你把我們瑞獸想成什么了?都是你的長輩,不會這樣對你的?!?
話音落地,就見好友已經走進人群,停在了衛(wèi)西旁邊,然后一語不發(fā)地朝對方攤開手,露出了手中剛剛掰下的龍角:“吃嗎?”
青龍:“……”
夏守仁:“……”
青龍面帶迷惑:“……你說你們是我的長輩……”
夏守仁:“……”
青龍:“……所以,剛才到底是為什么想殺我?”
夏守仁:“……”
你問我,我哪兒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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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西看看遞到眼前的龍角又看看遞來龍角的朔宗,對方沉靜地問他:“吃嗎?”
他內心鼓噪的憤怒尚未平息,目光瞥了眼那條剛才不知道為什么離開,現在又忽然哭著回到人群里的似乎是沒法弄死的龍,沉默片刻后還是接了下來,他現在確實很餓,除了餓,還有些許不明來由的眩暈。
青龍在他清脆的咀嚼聲里身體微微顫抖,那動靜聽起來就跟嚼豬耳朵跟白菜幫子似的。風雨已經停下了,入海公園里此時一片狼藉,顧先生也終于想到了新的問題:“那往后這條龍該住到哪里?”
讓它自己游到深??隙ú恍?,路途上不知道會引發(fā)多么可怕的自然災害。更何況這頭青龍剛剛化龍,性格似乎還不太穩(wěn)重,就這么讓它生活在深海里也很叫人不放心。不提日后不小心被人看到會引發(fā)怎樣的軒然大波,就是海洋安全情況都叫人提心吊膽,如今海運發(fā)達,各大洋流來往的船只那么多,萬一被它弄沉個一艘半艘,情況就勢必要變得很嚴峻了。
更何況青龍自己也表示:“我不要去,那海水那么臭,還臟得要死,讓我去海里撿垃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