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氏被人設(shè)計扭傷腳這一點,并不難猜。
明舒初時只顧著急母親,并沒多想,事后冷靜回憶,便品出幾分不對勁來。首先盧三的丫鬟出樹林找人求助時直接找上陸徜就很古怪,宋家在百花園安可以說隔個五步就安排了一個下人,她要找人幫忙,應(yīng)該找最近的宋家下人才對,再通傳主家好做應(yīng)對,何必舍近求遠繞了一大圈去找當(dāng)時根本不在樹林外的陸徜?
這分明就是盧三想接近陸徜,利用他的孝順給他下的套。
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小娘子想接近心上人出此下策也無可厚非,然而輕搖卻說她被人從曾氏身邊擠開,找曾氏的時候又被人指錯了路。如果這些都是被人設(shè)計好的,那足以證明從一開始,盧三就處心積慮要利用曾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先支開輕搖,又將曾氏騙入小樹林,再找機會引陸徜前來,制造這一段相遇,既博得曾氏的好感,又取得陸徜感激,最關(guān)鍵的是,她比別家小娘子都快一步接近了陸徜。
既然一切都是預(yù)先設(shè)計好的圈套,那么曾氏的受傷也許就不是意外,而是人為預(yù)謀,因為只有曾氏受了傷,才能讓后續(xù)發(fā)展順理成章。
小娘子為自己婚事籌謀,耍些無傷大雅的心機在明舒這里并沒什么,但若是利用她母親,甚至不惜讓曾氏受傷就為了制造那一點點的機會博取好感,明舒是萬萬不能認同。很多時候不過由小及大,今天她可以為了見陸徜用曾氏設(shè)下圈套,那改天當(dāng)她再有更大的欲、望時,為了一己之私便會做出更可怕的事。
曾氏雖然是個通透豁達的人,但這輩子沒經(jīng)歷過后宅陰私,根本不是盧三的對手。如果阿兄真的娶了個心機深沉不擇手段的女子,而她又不在家中了,這平靜和睦的家宅也不知會變成什么模樣。
“看不出來,你年紀小小,竟反過來操心你兄長的婚事,未雨綢繆?!彼吻逭勇犕昝魇娴慕忉?,失笑道。
故意指錯路的小丫頭既然已經(jīng)找出來,明舒也沒費多少功夫,就從杏香嘴里問出了當(dāng)時情況,畢竟買通她的戒指正在她手里攥著,又有宋清沼在旁幫忙,做賊心虛的杏香哪招架得住,三下五去二就全都交代了,確實是盧三的小丫鬟悄悄給她塞了戒指,讓她伺機引開輕搖。
這事若擱別人家,即便有些懷疑,但到底在他人府上做客,一般不會細究,也就明舒因著曾氏的傷較起真來,又涉及兄長親事,不得不認真以對。
“他的心思,從前放在讀書上,現(xiàn)在放在仕途上,根本就沒想過婚事,阿娘又管不住他,我這個做妹妹的,更干涉不了他,最多就是替他多長個心眼。他要真看中那個盧三娘子,我也反對不了,能做的就是把我看到的都告訴他,讓他自己決定罷了?!甭犕晁吻逭拥脑挘魇婷敲督渲富氐?,語畢又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家家事麻煩到了他,又道,“今日這事要是沒你幫忙,我還查不清楚,多謝你了?!?
“曾夫人在我府中做客,卻因為我家下人而受傷,這件事我們家也難辭其咎,幫你也是幫我母親肅清后宅。只不知這事你打算如何處理?要找她對質(zhì)嗎?”宋清沼問道。
明舒繼續(xù)摩挲手中戒指道:“不用,聰明人不必明,若撕破了臉面反而難看,還要你母親為難,畢竟……你母親是想保媒的吧?”
“多謝你體諒我母親,她也是一片好心,可惜識人未清。這件事我會另找機會告訴她,免得她繼續(xù)被蒙蔽。”宋清沼道。
明舒點點頭:“那也對,是要同許姨說清,以免日后再被利用,多生事端。”
盧三之事暫告一段落,兩人正慢慢往回走。宋清沼與她聊了這許多,不免感慨:“你們兄妹二人,倒是時時刻刻都替對方著想,你幫你阿兄掌眼,你阿兄也……”
“我阿兄怎么了?”明舒回望他。
宋清沼長長吐出口氣,話不出口。
“沒什么?!彼栈卦掝},又道,“明舒,你對過去真的毫無印象,一點都記不起?”
“想不起,我剛醒的時候,連母親和阿兄都認不出?!泵魇驺皭澋?。
“陸徜和曾夫人,你也不記得?”
“嗯。什么都想不起來?!泵魇纥c頭。過去像一紙空卷,什么都沒留下。
宋清沼看出她的失落,斟酌片刻,忽道:“明舒,其實你有沒察覺……你和你的兄長、母親,不太一樣?!?
他很難去描繪那種感覺,明舒和陸徜、曾氏的感情雖然十分融洽,可許多的細枝末節(jié)卻又讓他覺得,明舒與他們有很大區(qū)別。誠然,曾氏很好,陸徜也很優(yōu)秀,但出身決定生活,一個普通家庭,很難培養(yǎng)出一個像明舒這樣的孩子。
“你想說什么?”明舒猛地收起笑容,仿如刺猬。
宋清沼察覺到她的抗拒,便道:“沒什么。”
明舒亦不再接這個話題,只是情不自禁摸上腕間金鐲——剛醒的時候,她也和宋清沼有著同樣的疑問,但是那么好的母親,那么好的兄長,她不愿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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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宴過半,盧家三娘子借口更衣離席,帶著丫鬟往偏廳去了,可走到分岔路時,卻又換了方向。
“消息可準(zhǔn)?”盧三娘子邊走邊問丫鬟。
丫鬟道:“千真萬確,都按娘子的吩咐,讓人在外院盯著,消息是從陸狀元身邊的來安那打聽來的,再準(zhǔn)確沒有。陸狀元因為陪三殿下多飲了兩杯,正在尋風(fēng)軒小憩,落了單,娘子現(xiàn)下趕過去,應(yīng)該能與陸狀元遇上。”
盧三娘子滿意地點點頭:“做得好?!?
丫鬟謙虛了一句,又不解道:“可是娘子,陸徜雖是狀元郎,可家世平平,您何必費這么大力氣接近他?”
“你懂什么?按著父親的意思,兒女婚姻不過牟利之器,多半是挑家不挑人,就算嫁進高門大戶也不見得可心,還不如這狀元郎。他家世既普通,成親必定敬我一頭,家中母親又好拿捏,一個妹妹雖然有些小聰明,卻不足為患,將來后宅還不是我一人獨大。陸徜又有真才實干,不愁他沒個好前程,到時候就是我出頭之日?!?
“就算如此,夫人已經(jīng)替您謀劃,老爺對陸狀元也頗滿意,這婚事只要他們點頭自會為您出面,您為何還要……”
為何還要親自動手?
“還不是因為陸徜這人性情寡冷,我聽人說他的婚事,誰都拿不了主意,除非他點頭。就算有父母替我操心,可若陸徜不愿,我家還能強迫他?少不得我花點心思,叫那陸徜對我死心塌地?!北R三一邊說一邊揚起得意笑容。
小丫鬟恍然大悟,指著前頭的四面無攔的小軒館道:“娘子,那兒就是尋風(fēng)軒了。”
軒館四面種著芭蕉,蕉葉掩映之下,館內(nèi)情景隱約可見,果然有人坐在湘妃竹簾下休憩,旁邊站著個人,正是陸徜小廝來安。
主仆二人繞過芭蕉,小丫鬟扶著盧三娘假意道:“娘子,您留神腳下,這有個小軒館,咱們走了半天,不如進去歇歇?”
盧三娘細細應(yīng)了聲,與丫鬟邁進軒館,先瞧見來安,很是詫異,剛要道聲巧,目光一轉(zhuǎn),卻見那湘妃簾下坐著的,并非陸徜。
明舒拿手支著頭,笑吟吟看著她:“盧三娘子,好巧啊?!?
盧三娘臉色微變,倒還沉住了氣,可她身邊的丫鬟卻沒忍?。骸霸趺词悄??不是陸……”
“小玉!”盧三娘重斥一聲,阻止了丫鬟的話。
“你以為是誰?”明舒挑挑眉,又朝來安道,“去吧,我阿兄身邊還要你照應(yīng)。”
來安應(yīng)了聲,飛快走了。
盧三娘猛然醒悟,自己中計,臉上頓時一陣紅一陣白,她太小瞧這個陸明舒了。
明舒笑意不減:“我瞧盧娘子臉色不大好,不如坐下歇歇?”
“不了,既然陸娘子在這里小憩,我們還是不打擾你了。”盧三娘勉勉強強道,她雖有些城府,但到底面嫩,被人識破心機,正滿心羞憤,恨不得馬上離開。
“這么著急?不是走了半天,要進來歇腳。我不怕吵,在這干坐著也無趣,正好與你說說話?!泵魇娴?。
盧三娘瞧她懶洋洋坐著,雙眸敞亮如透人心,愈發(fā)襯得自己像個跳梁小丑,心中羞惱至極,只道:“不了,我只是出來更衣迷了路而已,這么久不回去恐我阿娘擔(dān)心,先走一步?!?
“真可惜,還以為能與盧娘子多聊幾句呢?!泵魇娌辉俣嗔?,只是在盧三轉(zhuǎn)身之時又叫住了她,“盧娘子稍等,你我相識一場,我有樣?xùn)|西想送你。你可接好了?!?
盧三娘轉(zhuǎn)身,只見明舒信手擲來一物,扔進她懷中。
她定定神,拿起那物一看,臉色頓如打翻醬料鋪子般精彩。
不是別的,恰是她拿去買通宋府小丫鬟杏香的那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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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席散,國公府恢復(fù)平靜。
宋清沼趁著陪許氏用晚飯之機,把白日里發(fā)生的事一說,許氏果然拍案大怒。
“豈有此理,盧家那丫頭竟然在我府中行此下作手段!枉我以為她是個心思純良的孩子,沒想到素日里都是裝出來的,真是可恨!”許氏生平最恨這等玩弄陰私手段的人,當(dāng)下氣得不行,“改明兒我就找她母親說去!”
“阿娘,這事明舒既然已經(jīng)不追究了,就別辜負她的心,鬧開了對三家都沒好處,反生嫌隙,日后多注意些就是?!彼吻逭觿竦馈?
許氏還不解氣,令人將吃里扒外的杏香拿住發(fā)落,才算稍稍消了氣,又道:“明舒那孩子倒是個識大體的,雖說家世平平,但人品著實不錯,難得你也喜歡,這親事我與你父親商量過,可以結(jié)。你看呢?若是可以,這幾天為娘就打發(fā)媒人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