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池,又稱黃澤,位于內黃縣西,白溝水以北。在春秋時期,吳王夫差北上,與晉定公、魯哀公等會于黃池,史稱黃池會盟。黃池的成因眾說紛紜,最大可能還是古黃河改道,然后在黃池這個低洼之地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湖泊,初時很大,后來慢慢變小,最終于明正統年間干涸。黃池是一個十分重要的節(jié)點,蓋因此處可停泊大量船只。船和水系,對以步兵為主的河南大軍來說就是生命線。五月初五,對內黃縣的百姓來說是一個糟心的日子。因為大胡北伐幽州,消耗巨大,因此在河北各地征發(fā)糧草,導致糧價節(jié)節(jié)攀升。在調撥大量騎兵后,糧草征發(fā)愈盛,讓各地糧儲快速見底,內黃縣有些家底薄的百姓甚至開始采桑葚、野菜、草根度日,苦不堪。而隨著晉軍在枋頭的大量集結,明眼人都看得出又一場大戰(zhàn)即將爆發(fā)。于是乎,莊園、塢堡開始屯糧惜售,讓糧價再攀新的高峰。糧價騰貴,這對自種自收的農民而可能沒什么,他們不會買糧。但對居住在城市里,不直接從事農業(yè)生產,靠買糧度日的人而,可就非常難受了,饑荒在所難免。古人云五月乃‘惡月",誠不欺我。黃池之畔,黃統一邊割著艾草,一邊嘆氣。黃統之子黃濤直起身,向北張望。碧波萬頃的湖面上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若在往常,日子再難,湖面上也會有人在這一天劃船競渡,非常熱鬧,可惜如今什么都沒有了,確實是惡月。阿爺,我想去湖面上迎伍君。黃濤放下鐮刀,摸了摸手掌心里的水泡,說道。你哪是想迎伍君,你是想玩耍吧黃統戳穿了兒子的爛借口,又補充道:再者,競渡之俗源于楚大夫屈原。其人投汨羅死,百姓哀之,故競渡以救之。但曹娥廟里寫的是‘五月五日,時迎伍君逆濤而上,為水所淹。"明明俗源伍子胥嘛,關屈原何事黃濤辯道。信不信我揍你黃統怒道:我家世乃楚人,與吳人不共戴天。為父教導的,你都忘了嗎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孫吳都滅了……黃濤撇了撇嘴,見父親真要來扇他了,頓時討?zhàn)垼喊?別打。咱家世代單傳,打死我你就絕后了啊。黃統生生止住了他蒲扇般的大巴掌,將艾草往地上一扔,道:收拾好了帶回家。說罷,來到湖畔洗刷馬匹。不一會兒,黃濤將艾草捆扎好,置于馬背之上。父子二人牽著馬往家的方向走,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阿爺,你說當年去肥鄉(xiāng)買馬的時候遇到過邵勛黃濤問道。其實沒見過,兵荒馬亂的,哪敢往前湊。那是我喝多了和別人吹牛呢。黃統臉一紅,說道:那時候汲桑還沒死,茍晞、邵勛兩路進兵夾擊。大戰(zhàn)結束后,我去戰(zhàn)場看了看,什么都沒撿著,連死馬都被吃了。邵勛打仗是不是很厲害黃濤又問道。我哪知道黃統搖頭:按說應該不差了。野馬岡之戰(zhàn),石勒等人聚眾數萬,為其摧破。但有些年了,大胡現在也不可小視,誰知道呢。昨日高二叔說,若邵勛打來,他就降了,阿爺伱當時和他吵了,為何黃濤又問道。咱們這個塢堡,有并州人,有冀州人,有司州本地人,來源復雜。在沒有把握的時候,有些話不能亂說。阿爺你也欲降什么降不降的,說得那么難聽。邵勛來了,咱們閉門自守,奉上一點錢糧,如此而已。不會送質子吧我可不想去。不會送你去的。黃統嘆了口氣,心情不是很好。昨天與其他幾位塢堡首領議事,有人提及漢末曹操攻袁譚兄弟舊事,都擔心邵勛打到內黃來。議事議到最后,屁都沒議出來,相反搞得人心惶惶。他今早起身時還在想這事,越想越煩躁。天殺的石勒與邵勛,你們趕緊分出個勝負啊。這樣不上不下的,你讓我投誰尤其是邵勛,你別坑人,真的。到內黃轉一圈,騙一堆人投靠過去,然后拍拍屁股走了,你讓河北群豪情何以堪戰(zhàn)亂之際,這些事情最讓人頭痛。決定不是輕易能下的,一旦做出,就賭上了塢堡上下千余戶人的前程。二人很快回了塢堡。堡丁在門外守著,全副武裝,如臨大敵,見到黃家父子二人,立刻行禮,將其放了進去。母親家門口迎著,見到父子二人時便數落:人家都差遣堡戶去割艾草,就你們非要逞能自己去。這樣心才誠嘛。黃統哈哈一笑。黃濤揚了揚手里的艾草,道:阿娘,以此草扎人,可嚇退邵勛十萬大軍。母親被氣笑了,道:就會耍嘴皮子。邵兵來了!院外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嗯黃統、黃濤對視一眼,立刻奔了出去,登上角樓觀看,卻見塢堡之外,十余騎兵自西向東而來,沿著白溝疾馳。至塢堡近前后,他們下了馬。幾個人指指點點,一人寫寫畫畫。黃統一看裝束,果然不是石勒帳下的羯人騎兵,而是正兒八經的晉騎。壞事了,邵勛果然要打內黃。黃統喃喃道。他就知道學曹孟德,沒點自己的章法么黃濤跺腳道:直接去打鄴城啊。直接打鄴城很簡單,自枋頭北上,一路沿著大驛道,攻占朝歌、蕩陰、安陽,再向北就到鄴城了。但看現在的情況,邵勛很明顯打算沿著白溝水向東北方向挺進,入黃池。毫無疑問,內黃是他的首要目標。唉,真是怕什么來什么?,F在邵勛真的要攻來了,怎么辦聽天由命吧。黃統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嘆道。與黃池一帶寥寥無幾的晉軍游騎相比,淇水以西通往朝歌縣的驛道上,已經出現了以千為計數單位的大隊騎兵。他們一人攜帶兩三匹馬,持七日食水,動作快捷,在野地里縱橫馳騁。五月初五這一天,他們甚至引誘了一支百余人的雜胡騎兵,將其圍而殲之。初六夜,宿于共縣東北某座塢堡內。幾乎與此同時,枋頭北城外步兵云集,大治車輛,北上的意圖十分明顯。魏郡太守桃豹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同時下令緊閉城門,點計倉儲物資。很遺憾,真的沒多少。北伐王浚消耗甚大,鄴城大部分資糧都北輸了。而今歲禾苗不秀,讓人十分憂慮,擔心下半年會不會發(fā)生饑荒。為此,鄴城相當一部分軍民已轉往安平就食,因為養(yǎng)不活。沒奈何之下,他只能飛報幽州,請大胡定奪,同時遣支屈六率騎軍一部,南下籌糧,就近監(jiān)視。五月初十,朝歌縣內涌進了大股騎兵。稍稍補給一番后,他們呼嘯南下,直趨枋頭北城之外,第一時間登上高處,瞭望敵情。他的目光先落在淇水之畔。淇水自北向南,蜿蜒流淌。西岸被人為挖出了一條條壕溝,筑起了一道道土墻。支屈六心中暗罵,真是吃飽飯沒事干,就知道挖溝修墻,讓他的騎兵都沒法沖起來。淇水東岸與枋頭北城之間,倒是留有了一段間隙,貌似可以讓騎兵直進直出,但可供回旋的余地太小,若遇到晉軍那種猛沖猛打的騎兵,頗為麻煩。再者,這么短的距離,他們的步兵也可能加入戰(zhàn)斗,人為設置拒馬,或者拉來輜重車,讓騎兵的回旋余地進一步縮小。在狹小的空間內與敵軍步騎進行戰(zhàn)斗,智者所不為也。再看枋頭北城之外,好家伙!萬余步兵正在出城,于曠野之中列陣。他的目光從呈品字形的三個方陣上面一一劃過。前排盔甲鮮明,旌旗招展,長槍林立。后排士氣高昂,站立許久未曾有太多喧嘩之聲,陣型算得上整齊,雖不是第一流的步軍,但也不是三兩下就能擊垮的。咚咚咚……城頭響起了激昂的鼓聲。萬余步兵齊刷刷前進,五十步方止。殺!上萬人齊聲大吼,聲震原野。唏律律!不知道誰的馬兒受了驚嚇,當場嘶鳴起來。支屈六心中一驚,對其怒目而視。鼓聲再起。殺!上萬大軍再次前進五十步,然后對齊,在曠野中持械肅立。這次連支屈六都感到充盈于曠野之中的殺氣了。枋頭北城南門洞開,千余騎兵魚貫出城,從東側繞過城隍,來到北邊的曠野中。他們小步快跑著,并沒有提速,但那股強烈的壓迫感,卻怎么也揮之不去。殺!殺!殺!正面的步兵大陣再進。騎兵開始加速。不遠處的白溝水上,檣櫓如林,無數運兵站在甲板上,以刀背擊盾,聲浪由遠及近,此起彼伏:殺!城頭的鼓手扒了上衣,赤膊擊鼓。鼓聲隆隆,催人奮進。全場萬余步騎都激動了起來。步軍前排放平了長槍,弩手拉著騾車上前,卸下強弩。步弓手分往兩側,作將戰(zhàn)狀。騎兵開始迂回包抄。撤!支屈六啐了一口,下了高處,帶著三千騎一溜煙撤走了。噹噹!鉦聲響起。除騎兵還在追擊外,步軍已經停止了前進。鼓手將木槌扔在腳邊,哈哈大笑。萬勝!步軍大陣看著敵騎離去的背影,齊聲高呼。萬勝!城內外同時響起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大河之上,正在轉運物資的船工們聽了,若有所思。河浦之內,正在卸貨的役徒們看了,氣力復生。長途跋涉而來的關西兵、南陽兵、黑矟軍、屯田軍、運兵們更是激動大喊,原本存于心底的些許懼意也不翼而飛。大伙抱團前進,不要害怕,和他拼,和他殺,敵人也會害怕,也會撤退。參軍李重來到了女墻邊。氣勢如虹的吼聲隨處可聞。淇水畔、大河邊、城池內、曠野中,蒸騰而起,似乎要席卷河北大地。鄴城那邊怎么說他問道。石勒主力尚未回來。今日殺豬宰羊,大酺全軍,明日兵發(fā)朝歌。遵命。李重轉身離去,默默下了城頭。所過之處,軍校們盡皆行禮。他是幕府參軍、元從老人、陳公親自委任的方面大將,在濮陽統軍數年,熟悉大河兩岸的一草一木,經驗十分豐富。這一次,是檢驗他含金量的關鍵一戰(zhàn)??邕^去了,便能躋身青史留名的大將??绮贿^去,萬事皆休。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