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身體為什么這樣,你是知道的。"
沐元瑜點頭。
早產(chǎn)嘛——難道這里面有什么
朱謹深望向手里的茶盅,茶水碧清,隨著他的動作晃出輕微的漣漪,他有點出神,但話語沒有停:"皇爺妻宮有克,許多年前,剛剛登基就沒了元后,之后繼娶了我母后。"
沐元瑜安靜地聽著。這一段也是眾人皆知的。
"我母后進宮時,大哥剛滿周歲,皇爺?shù)腔痪?國事纏身,無暇照顧一個幼兒,大哥自然是放在了我母后宮中撫養(yǎng)。"
朱謹深說話非常有重點,這一句話,已將當年宮闈中的那段隱秘揭開了最重要的一塊圖景。沐元瑜微微睜大眼,她不知道朱謹治還在先繼后手里養(yǎng)過,她聽到的,是皇帝非常寵愛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一直都是親自帶在身邊。
她當即猜測到了什么,朱謹治腦有疾,而在他最有可能被發(fā)現(xiàn)的那段時間——
朱謹深接下來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測:"我母后初進宮時不過十六歲,既沒有養(yǎng)育孩子的經(jīng)驗,也不大懂宮里的規(guī)矩,大哥說是讓她養(yǎng)著,其實主要都由皇爺撥下來的奶娘宮人照顧,我母后不過是起一個督導的職責而已。大哥漸漸長大,顯出了與一般孩童的不尋常之處,他的奶娘覺得不對,悄悄告訴了我母后。"
"母后當時已經(jīng)有孕,她很害怕,怕她自己說不清楚。"
沐元瑜理解而同情地點頭。
先繼后太倒霉了,嫡長子在她宮里養(yǎng)著,給養(yǎng)成了傻子,她自己這時候還有了孕,天底下的后娘傳說實在太多了,瓜田李下,她焉得不怕
朱謹深抬了眼,望向她:"你覺得可是我母妃做了什么"
沐元瑜毫不猶豫地搖頭:"不。我見過小孩子,如果智力上有什么不對,周歲左右學說話時必定可以看出來了。殿下說,那時候先后剛進宮,就是說大殿下到了先皇后膝下沒多久就顯露出來了。若說先后這么快就能將大殿下養(yǎng)傻,是不可能的。"
這道理太淺顯:一則先繼后來不及培養(yǎng)出這個勢力,二則她自己作為一個小家碧玉,從哪里來這個知識面,這可不是將成人引誘養(yǎng)廢之類,幼兒他該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想培養(yǎng)成神童難,養(yǎng)出智力殘缺一樣難。
朱謹深點了點頭:"我母后若是有你這份鎮(zhèn)定——"他止住,這種話終究早已無用,又何必再說。他素未謀面的母親就是一個膽怯柔軟的小婦人,既沒有過人的膽識,也不懂得保護自己,最終糊涂葬送了自己。
"我母后害怕之下,做出了一個逃避的決定,她沒有馬上去告訴皇爺,而是試圖拖一段時間,想著也許大哥只是晚慧,拖一拖,他也許能慢慢跟上來。"
這是一個很不聰明的做法,在民間也許說得過去,因為說話晚的孩子確實有,男孩子一般又比女孩子更晚一些,從朱謹治現(xiàn)在的相貌及行看,他不是那種嚴重到臉都不對稱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傻的樣子,他出問題的只是智力上的遲緩,小時候他應該還是個挺可愛的幼兒。所以先繼后有這個天真的盼望。
但他是皇帝的嫡長子,哪怕不過一歲多,他的身份也貴重無比,他身上的任何問題都是拖不得的。
"大哥的奶娘們也很害怕,大哥在她們手里養(yǎng)成這樣,她們比我母后所要承擔的責任更重,沒有人能逃得過皇爺?shù)呐?。她們配合了我母?先把這件事隱瞞了下來。"
"但這時間不長,因為所要承受的壓力太大了。就算皇爺初為人父,不懂這些,定期來請平安脈的太醫(yī)就是壓在頭頂?shù)囊粔K大石,所以不過三個多月后,就有一個奶娘承受不住,跟皇爺首告了一切。"
沐元瑜心內(nèi)嘆息。這可糟了,若發(fā)現(xiàn)的第一時刻就稟告皇帝,或者即使拖延了,也不要把這一段告訴皇帝,那皇帝或許只是震驚傷怒,不至于多想。
但這個奶娘被壓垮了,居然全招了。
這就完了。
先繼后其實等于是被朱謹治身邊的這些人坑了,拖一拖這個主意到底是先繼后本人的,還是她被誘導之后說出來的,恐怕都是未知數(shù),她要不拖,朱謹治的事根本怪不到她頭上。服侍朱謹治的這些人不敢跟皇帝坦白,欺負先繼后才進宮,摸不清宮內(nèi)情況,推出了她頂缸。
屋里十分安靜,只有朱謹深沒什么情緒的清冷聲音響著:"皇爺不能接受自己寄予厚望的嫡長子居然可能是個傻子,跟母后大吵了一架,把母后宮里的人全部提走審問,母后受了驚嚇——"
沐元瑜不忍地打斷了他:"殿下,別說了,我都明白了。"
先繼后因此驚悸難產(chǎn)而亡,留下一個先天體弱的孩子。
這是一筆很難確切算清楚誰對誰錯的賬。
先繼后處事不夠明白果斷,皇帝過于沖動莽撞。
但要說大錯,兩人又都算不上——先繼后只是膽怯,而皇帝再憤怒疑心,不至于到要害死懷孕妻子的地步,他只是怒火上頭,沒考慮到那么多。
只是對朱謹深來說,他是全然無辜的,他的體弱,他母親的逝世,全都拜皇帝所賜。所以皇帝會覺得兒子恨他。
沐元瑜現(xiàn)在再回想起來朱謹深為什么總和皇帝別著一股勁就覺恍然了。
朱謹深看她的表情已知她在想什么,道:"我確實恨過皇爺,不但皇爺,大哥我都恨過。我母后宮中的人在那一場動蕩中幾乎損失殆盡,查成這樣,也沒查出我母后的問題。當時的太醫(yī)令同時日夜守了大哥一個月,最終確定他不是為人所害,就是在娘胎里憋久了,才憋出了不好。"
所以先繼后就是倒霉躺槍了。
沐元瑜不知該對這段往事說什么好。這不是三兩句輕淺安慰能帶過去的傷痛,這種痛,只有當事人自己才最知道,而朱謹深悲劇的是,他身上還有著當年的遺毒,每病倒一次,就是在提醒他一次。
或者,同時也是在提醒皇帝。所以他剛才的反應那么大,乃至認為朱謹深在報復他。
朱謹深正好也不需要她的
需要她的安慰,她不出聲,不把氣氛往悲愴里帶,他才有興致繼續(xù)說下去。
他甚至還勾了下嘴角,露出個有點嘲諷的笑容:"我小時候和大哥一處養(yǎng),皇爺很要面子,既不能忍受外界知道大哥是個傻子,也怕我知道他為此坑了我和我母后,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里,我能見到的人很少。"
"但我仍然很早就知道了皇爺不愿意我知道的事,你猜為什么"